万人之前,乔乐的话音不卑不亢。
看着下方面面相觑的众人,她又一次说道:
“对于武京,我初来乍到。我承认我有诸多不足,做事极不靠谱。就像你们所看到的,这一路走来我被无数武京人视为异类!视为笑柄!尤其是我要在贫民窟招人的今日。”
话音顿了顿,乔乐竟忽然抬手,指向来楼湘等人所栖息的茶楼。
“诸位,看到那边的茶楼了么?那里站着的每一个人,都是来看我笑话的。因为在他们知道我要在你们中招工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我疯了,觉得太子殿下傻了。为何?”
哗!
乔乐说到这里,下方沉寂已久的人们终于有了议论声。
不止是他们,还有茶楼上一脸懵逼的楼湘等人。
他们看不懂这沈三的用意,却在恍然间明白,原来这个人什么都知道。
她知道他们骂她是疯子,说太子是傻子。
可问题也就出在这里,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为何还要做傻事?
乔乐:“为何?你们答不出来对么?”
乔乐冷笑一声,终是衣袖一挥道:
“他们觉得我们是疯子,当然是因为你们在他们的眼里就是渣滓、垃圾,是这偌大武京的污点与毒瘤,他们根本就不相信你们能成大器。因为你们偷鸡摸狗不学无术,自己都不珍惜不爱护自己。不仅他们信,武京其他人也不信,但是我信!”
这一刻,刚刚哗然起来的人们竟又一次安静了下来。
一双双眼睛惊异的望着高台上的少女,她的冷静,要她的铿锵,还有她的不容置疑。
因为她说她信……
乔乐:“我信,我真的信,我相信每一个人都有向上的心,都有出人头地,不让别人看不起的愿。你们也有,不是么?”
双眼一点点变红,来自贫民窟众人竟同时攥紧了双手,眼底满是动容。
就像乔乐说的,他们身在贫民窟,处在武京社会的最底层。
在这个偌大的武京里,谁都可以看不起他们,谁都可以侮辱亵渎嘲笑他们,可他们呢?
他们却连反驳的勇气都没有。
因为人家没有说错,人家有这么说这么做的资本。
而他们呢?
他们就算在理,依旧可能被拳打脚踢,因为一些小伤而留下终身的阴影。即便是被打死了,家里人想的更多的也是拿钱了事。
祖宗是贫民,代代是贫民,他们仿佛陷入了一种抬不起头的循环,永远身处泥泞。
但是没有人想永远贫贱,有时候正因为他们看过地狱,才会更加的向往光明。
他们想出人头地,想鹤立鸡群,想告别看不见未来的过去。
所以乔乐的话,几乎说进了他们的心坎里。
有,他们真的有!
乔乐:“今天,我太清宫在此招人,未来,我与太子殿下创办的所有产业都会在这里招人。加入我们,我们会给你们一份稳定的工作,为你们打开一条通往未来的阳关大道。也许这条大道此刻还满是迷雾,但我乔乐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听我指挥,服从安排,在不久后的将来你们一定会有养活自己的能力,甚至通过努力达到出人头地的目标。”
“不仅是你们,未来你们的子孙后代也将抬头挺胸,为你们的努力而骄傲。你们是想靠自己的努力出人头地,还是维持现状永远的卑微下去,你们自己选吧。”
两手一摊,乔乐已回眸转身,牵着君晏的手走下台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以及前所未有的振奋。
“出人头地!出人头地!”
“我们要挺胸抬头的做人,为了子孙后代而努力!”
“太子妃与太子殿下英明!”
……
楼英:“这,这是……”
看着下方欢动的人海,听着那些被刺痛之后,决定走向未来的哭泣声,就连楼英的心底也升腾起了一丝异样。
他不明白,他听过许多言论,无论是文人墨客,还是市井小民,还是不久前颁布的圣旨……
可就在刚刚,他却第一次有了震撼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奇异,让他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而他无法表达的东西,却是无数贫民感同身受的东西。
就像乔乐说的,这是尊重,而更令贫民动容的,其实是认同。
这位沈三小姐与太子殿下,的确是这武京唯一认同他们的人。
不仅仅是认同,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共性。因为换个角度来看,这两位也跟他们一样,是不被其他人待见的人。
所以这些话只能让他们来说,反之,若是让楼湘与君霖来说的话,一定会显得滑稽而又可笑。
这一点乔乐很懂。
感同身受,学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
真诚待人,以最真心对待眼前的每一个人。
她相信他们,所以他们也会相信她的吧。
而事实的确如此。
因为从乔乐下台开始,二十个招工点便再次运作起来。
在欧阳晨的调度之下,这些贫民有序排队,被精确的分为了几类。
男工、女工,不同年龄阶段,不同技术类型等等。
对于吸收新人这种事,欧阳晨最最最在行了。而更可怕的是,此人还不知何时印刷了一堆《乐学》,带领着一众骨干与录用工人亲切握手。
用人欧阳晨的话来说,这亲切握手绝对是自家老大的优良传统,必须发扬光大。
标准的微笑,和善的态度,以及那无与伦比的热情……
一时间,一众贫民被感动的稀里哗啦的,险些止不住那下落的泪水。
于是乎,即便他们看不懂小册子上写的是什么,依旧如获至宝,一个个将《乐学》抱的紧紧的,深怕皱了。
而当他们听说这是沈三小姐,未来太子妃的书时,那眼中的崇敬就更深了。
带回去!这就带回去供起来!
而且欧阳总管说了,他们看不懂不要紧,后面太清宫会专门派讲师楚淮,为他们精心讲解,答疑解惑。
总之,《乐学》得学,必须得学。
另一边,看着这一幕的乔乐几次想上去阻止,都被身边的君晏一把拉住,就地拖走。
乔乐:“君晏,你放手!他又黑我!我要去把那些书收了……”
一边挣扎,乔乐一边无奈的控诉道。
那《乐学》上不过是她背的,一些零零碎碎的诗句和金句而已。这种东西又不是她的,她怎么能打着这个旗号招摇撞骗呢?
君晏:“乐儿,如果欧阳晨是卖书取利,我一定会立刻阻止他,但你看,他有么?”
搂住少女纤细的腰肢,君晏温声笑道。
乔乐:“是没有,可是……”
虽然欧阳晨不再像以前一样,开口闭口都想卖书赚钱,嗜钱如命了,但这书……
君晏:“欧阳晨,丞相府庶子,自幼不受人待见,连母亲病了都无钱医治。贫民们的贫穷,他也感同身受。”
望着在高台上忙碌的欧阳晨,君晏缓缓的道出了他的想法。
君晏:“《乐学》对于你而言,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书,不过是你随口说的几句话。但对他们而已,却是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学识。欧阳晨他们不仅免费送,还免费教,对贫民们而言,他们或许该叫对方一声先生了。”
望着君晏的笑,乔乐沉默了。
因为听了君晏这番话后,她才明白自己格局小了。
也对,欧阳晨此举侧面来说,也算是一定程度上的义务教育了。
因为欧阳晨说了,每晚都会开课,不仅宣讲乐学,还会教这些人识文断字……
也就是说愿意学的都可以来学。
看着人群中那一双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乔乐觉得君晏是对的,欧阳晨也是对的。
耸了耸肩,罢了,由他去吧。
一个下午转瞬即逝,太清宫众人在忙忙碌碌,茶楼上的人反倒变得死气沉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不看热闹了,他们开始陆陆续续的告辞,转身离开这个让他们充满挫败感的地方。
因为比起下方的沈三与太子,他们反而更像一个笑话。
楼湘:“走吧!”
望着楼英,楼湘冷冷的说道。
此刻的她,已不想再看到乔乐和君晏了。她需要静静,需要仔细的思考眼前的一切。当然,还需要回去与君霖仔细的商讨。
不知为何,她竟忽然有了一种武京将要变天的错觉。
但愿这真是她的错觉吧。
又认真的看了乔乐二人一眼,楼英终于是浑浑噩噩的转了身。
茶楼上的人走光了,一份份名单也随之落到了乔乐手上。当然,这并不是茶楼上众人的名单,因为乔乐根本就不在意他们。
周全:“主子,这么多的人,不知我们要如何运作?”
看着手上的招工名单,周全有些疑惑的问道。
就他看来,即便他们修建太清宫需要大批人手,但眼下登记在册的工人实在是太多了。
粗略估计一番,他们真正能用到的也就十之二三。虽然已经很多了,却远远达不到解决贫民窟所有人的问题。
如果不及时解决,这些人刚刚才建立起来的信任便会瞬间崩塌,成为更加棘手的问题。
乔乐:“别急,你们先从各家挑出身强体壮之人,参与太清宫的修建。另外精挑细选出一部分青年人,女子居多,男子次之,一并交给沐鸢。”
面对周全的担忧,乔乐却十分泰然。
她既然做出了这个决定,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太清宫的修建只是一个开始,重头戏实际上是后面的商业中心颜悦轩。
不过要修建商业中心的前提,是先要把医馆建设完成。毕竟城西能否一鸣惊人,还要看这第一手棋。
而在周全领命的同时,太清宫内的沐鸢也没有闲着。
乔乐等人在督促招工,而她则在挑选太清宫真正的基石。
太清宫乃是一座医馆,自然要以“医者”为核心。
眼下站在她面前的足有百人,乃是君晏从各处挑来的医者。
他们有的是江湖郎中,有的是破落大夫,还有十余人居然是宫中太医……
这般阵容,让以往自诩为凤毛麟角的他们,都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这太清宫不愧是陛下首肯,太子亲涉的医馆,果然非同凡响啊。
沐鸢:“诸位,从今日起你们便随我在太清宫当值。后日开始我太清宫将进行为期七日的义诊,为一众平民百姓服务。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目光冰冷的扫过眼前众人,白裙飘飘的沐鸢不怒自威。
在一开始,百人中是有很多人不服的,但很快沐鸢就用实力告诉了他们,到底谁是主角。
这不,眼下一个个低眉顺眼,简直规矩的不行。
“沐姑娘,这义诊时间是不是太长了,我们是医者,又不是耕地的老牛啊。”
“是啊,这义诊虽好,可闻讯而来的人一定会非常多。虽然我们人也不少,但病人更多呀。”
“这一两天还行,日子长了我们恐怕就不行了。”
“谁说不是呢,这医者自己也是要休息的呀。”
……
一众人你一言我一句,脸色一个比一个一丝复杂。
虽然沐鸢的医术比他们好,但有的东西还是他们要懂一些吧。毕竟眼前的小姑娘啊,实在是太年轻了一些。
只要那些病人一起来,指不定先把谁压垮呢?
然而面对他们的议论,沐鸢却没有说话。
因为吵架这种事儿,还是关门放霍鄞比较靠谱。
这不某小侯爷已自觉的上前一步,严肃的出声道:
“叫你们来是干活的,不是让你们来享清福的。怎么?我们鸢儿都做得,你们就做不得?”
说着,霍鄞的手稍稍使劲儿,手里的茶杯已碎成一片。
老头儿嘛,最好唬了。
这别人说话不顶用,霍鄞说话那可就不一样了。
毕竟冠军侯府德高望重,守一方太平,在这天武的威望可是很高的。
直到霍鄞说完此话,沐鸢才与一众医者谈起了报酬。
就两个字,丰厚。
正所谓先礼后兵,大事可成。反正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那为什么不好好答应,混一笔无比丰厚的报酬呢?
他们混完这七日再走,不也是一样么?
然而此刻他们那里知道,狼窝这种地方只有进,哪儿还有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