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日落,月上柳梢。
武京大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一盏盏花灯在夜色中明媚,一道道银花于夜空中绽放……
正所谓人在灯间游,灯在河中荡。香风肆意中,一众上元特有的表演正惹得围观者阵阵欢呼。
然而,在家家户户盛装出门,欲上街赏灯之时,有一众人却选择了逆流而上。他们非但没有出府,反而在灯火辉煌中回归。
崔家,崔府
身为天武四大门阀之一,崔家世代为官。建府城东,宅院偌大。
曾几何时,天武有太师陈家,右相王家,左相谢家,御史崔家之称。故而那御史大夫之位仿佛是崔家的家职,被崔家儿郎代代相传。
虽说崔家一直在四大门阀中排行最末,御史大夫一职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实权,但他们却是最得皇家看中,受门阀忌惮的家族。
因为御史乃监察制衡之职,其弹劾百官的权利无论武帝还是门阀,都需高度重视。
也许口诛笔伐当不得真,可如果有人一遍遍的说,你一遍遍的听,你总有一天会将信将疑。
所以一直以来,御史们都是朝臣们最不愿得罪的人。
由此,崔家虽处四大门阀之末,但朝中却绝无人敢小看他们。
都说机缘落于天,谁也不知道谁哪天会走运,就像陈家忽然倒台,崔家顺位而上一般。
如今的崔家,赫然成了门阀中的三号势力,隐有蒸蒸日上之势。
“王爷请,姑姑慢些。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召集小辈们来前院请安?”
崔府前院,御史大夫崔华面带微笑,亲自引领着一众人迈步向前。
而这被他引路的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舟车劳顿的恭王夫妇。眼下恭王正四下打量崔府,眼底皆是赞许之色。
与之相比,恭王妃对眼前的府邸则充满了眷念,一别经年,好在家中未变。
“姑姑小心脚下。”
一行人很快入了大堂,接受了一众崔家小辈的拜见。都说孩子贪玩,小辈们在拜见之后也纷纷出门,奔着灯会而去。
待到一炷香后,堂内早已不剩几人。
而这能留下的,自然都是亲信之人。
“华儿,姑姑问你,老太君呢?昨夜之后,你们可有老太君的消息?她老人家一把年纪了,怎么能去如此危险之事?”
望着自家侄子,恭王妃脸上的笑终于暗淡下来。
门阀欲抓捕一个沈三,却赔进去一众供奉的事儿,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尤其这件事还事关她的母亲,事关崔家老太君。
今日她一直想询问崔华此事,可武京处处都是皇家耳目,她怎敢轻易开口?
望着面露焦急的恭王妃,恭王立刻起身轻抚爱妻的肩膀。他们都上了年岁,可不能为这种事着急上火以至伤身啊。
崔华:“姑姑放心,我们早已私下向谢家打听过,一众供奉只是被皇家秘密关押,并无性命之忧。待到时机成熟,皇家一定会放人的。”
恭王妃:“谢家之人吃里扒外,他们之言也信得?再者,皇家忌惮我门阀多年,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岂会善罢甘休?”
见妻子面露猜忌,一直未出言的君瑜终于开口了:
“芸娘,皇家并非歹人,陛下亦深明大义。你以为谢家为何会放出供奉们平安的消息?还不是陛下示意的么?此举意在敲打,并非毁灭。”
君瑜的意思很简单,天武门阀根深蒂固,乃是天武朝中极大的一股势力。
皇家想钳制门阀不假,可想要消灭门阀,那绝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成事。如此一来,皇家便不敢随意对门阀供奉下手。
要知道,这些供奉多是门阀中的老前辈,若真把他们杀了,门阀必不会善罢甘休。
而武帝是何人?
历代武帝都是绝顶聪明之人。
这种激怒世家,使之团结一致疯狂反扑的昏招,武帝是绝不会使的。
更何况,如今的天武还想联合三国,组成抗击北蛮的四国联盟。一旦天武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动乱,联盟的事儿恐怕就悬了。
“原来如此,到是我关心则乱了……”
点了点头,恭王妃终于放下心来。
眼看时间不早,她也没心思外出赏灯了,索性回房休息,早点就寝。
而她走后,整个大堂内便只剩下了君瑜与崔华。
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她那一向温和慈祥,换身儿道袍必将古道仙风的丈夫,也随之换了模样。
端坐于太师椅上,君瑜手握茶杯,声音低沉不似本人。
“贤侄,事情办得如何了?”
闻言,那崔华竟微微一笑,笑中隐含着一抹平常所没有的阴暗。
“王爷放心,太君既亲自出马,岂有不成事之理?她太了解那位剑仙大人了,比我们任何人都了解。”
“了解?呵,她若真的了解,当年便不会一败涂地。收起你这些无用空话,本王要的是结果。”
将茶水一饮而尽,君瑜话中是明显的讥讽之意。
他此次回京,承载着家族百年之愿,历代之心,他们多番筹谋,只为一朝崛起。这一次,他定要将武京搅个天翻地覆,让当年那些傻官愚民们知道,他们错的有多离谱。
而他们想要成功,挟制君莫邪便是最关键的一环。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所以他不要空话,只要结果。
望着恭王阴沉的面容,崔华只觉背脊发凉。一股冰冷的杀意将他笼罩,一时间竟让他连腰都直不起来。
惊恐之间,他只能赶忙起身道:“王爷不必担心,今日已有探子来报,说君莫邪面色有异,胃口大减,虽一直在大街上寻找吃食,却,却一直未得……”
这段话说完,崔华早已汗如雨下。
除了害怕,还有那压在他身上的千金之力。
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能登上御史大夫之位,之所以能胜过兄弟们成为家主,并非他有多么出色,而是因为他是一个让恭王君瑜满意的傀儡。
在他的记忆中,崔家与恭王府的合作是从他记事时开始的。
那时的崔家处处受人挟制,因为祖父软弱无能,家族更是被陈王谢三家联手挤兑,险些掉出四大门阀之列。
门阀犹如朝堂,处处都是战场。
在那样的情况下,崔家不得不寻找盟友,以求庇护。
陈王谢三家无从指望,其他门阀还不如崔家,在那个节骨眼儿上,摆在崔家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继续沉沦,要么就此倒戈。
门阀皇家二选一,选对了扶摇直上,选错了玉殒香消。
但也就在这时,他们遇见了第三个选择——恭王府。
众所周知,恭王府乃落魄武帝君冯之后,自君冯退位便分成了两派,一派于天子观中修行,一派远居天武莫城。
表面上看,他们并无实权,甚至可以说是不可能有实权,但事实上,他们却极得天武皇室尊重,荣宠经久不衰,赏赐从未间断。
恭王有时随意的一句话,便能给下臣带来极大的利益。
何故?
因为信任。
当年君冯亲下罪己诏,并禅位其弟,兄弟二人兄友弟恭,乃是天武一段佳话。而新帝登基后,更承诺善待恭王府,代代如是。
所以当老恭王向先帝力推崔家,暗道崔家能帮皇家制衡门阀之时,先帝便真的同意了。
这本是一个小插曲,却成为了崔家与恭王府合作的开始。
常言道,合作有时是互利共赢,有时则是弱肉强食。
祖父死得早,父亲不听话,而他自幼与老太君亲厚,又时常前往莫城与姑姑相聚,久而久之自然而然,这崔家的新傀儡也就轮到了他的身上。
所以与其说他的父亲是他的父亲,不如说眼前的君瑜才是他真正的父,姑姑才是他真正的母。
这是现实,他唯有屈服。
“罢了,起来吧。”
君瑜衣袖一挥,崔华顿觉浑身一轻。
“王爷,君莫邪去了太子府,可,可还需侄儿差人调查?”
“不必了,君玄爱子如命,太子府内定是天罗地网,暗卫如云。君莫邪粗心大意,这些暗卫可不会。”
“那下蛊之事……”
“如果君莫邪真的吃不下了,那便已经成了。”
嘴角掀起一抹冷笑,君瑜人已消失在了大堂之上。既然第一步已经成了,那他便可以开始准备第二步了。
而在君瑜二人谈话结束的同时,另一边的乔乐等人正看着一支队伍远去。
作为最后启程的一支队伍,天昭众人也需加快速度了。
君晏:“走吧。”
揉了揉少女的小脑袋,君晏将早已准备好的面具戴在了她的脸上。当然,他也没忘给他自己戴上。
乔乐:“你是不是跟我哥说什么了?”
盯着君晏,乔乐的明眸中赫然写着一行字,叫做“你不对劲”。
不是她乔乐多疑,而是这俩向来八字不合,不吵架就打架。可今儿个倒好,他哥走时还特意拍了拍君晏的肩膀。
看那模样,简直跟亲兄弟似的……
虽然她觉得他们这样很好,可要是不明原因的这样,她就真的有点害怕了。
毕竟打架都好说,演她可就过分了。
君晏:“想知道?”
乔乐疯狂点头。
想,超级的想。
君晏:“我跟咱哥说你图我,第一次见我就开始图我,然后想方设法的骗我,如今终于把我骗到手了。”
乔乐:“……”
君晏,你特么能再不要脸亿点么?
看着乔乐窘迫中带着无语的眼神,少年轻轻地勾起了唇。
明月之下,花灯之前,行人来来往往,集尽世间喧嚣,阅遍天下繁华。
而我君晏的眼里,只有你。
君晏:“我说我庆幸我曾那样告诉我自己,庆幸我傻傻的认为你爱我,想要引起我的注意;更庆幸我因此千方百计的接近你,终于让你明白了我的心意。”
我误会了,但我真的很开心。
而此刻,我想把这份开心分享给最该知道这一切的你。
看着少年手中精致的琉璃花灯,乔乐心头一酸,双眼发涩。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在脑海中不断的放着电影,电影里有初遇,有街边,有国子监,有齐王府,还有她和君晏经历过的点点滴滴。
从图气运,到馋身子,再到贪得无厌想要君晏全心全意,乔乐觉得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一场她绝对不愿意醒来的梦。
乔乐:“君晏。”
君晏:“嗯?”
乔乐:“君晏。”
君晏:“怎么了?”
乔乐:“君晏。”
君晏:“我在啊。”
……
拉着少年穿过长街,乔乐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就像一个可爱而又幼稚的孩子。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们一起吃汤圆,一起放花灯,一起猜灯谜,更悄悄给人群中的沐鸢与霍鄞使坏,将羞涩的两人撞到了一起。
直至深夜,他们终是登上高楼,在漫天焰火中独享宁静。
坐在君晏身边,乔乐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轻声问道:
“君晏,对二爷爷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啊?”
君晏:“老头子么?不多,但也不少吧。”
沉思了片刻,君晏见乔乐很有兴致,便所幸讲了起来。
太白剑仙君莫邪,他爷爷的兄长,一个自幼习武,世界里除了练武再无其他的大武痴。
据他爹讲,老人家年轻时还很正常,该练剑练剑,该打坐打坐,一天到晚跟个榆木脑袋一样,根本不知道贪吃为何物。
而这些,他爹也是听他爷爷讲的。
君晏:“老爷子醉心武道,天赋异禀,所以很早便被老剑仙相中,成为了剑仙的后继者。成为剑仙便意味着长寿,所以得此殊荣的老爷子没少被当时的皇家子弟羡慕。”
历代剑仙无一不过百岁,说来,就连百岁都是短的。
据说上一代剑仙仙逝之时,少说也有一百二十岁了。
所以并非历代皇家都有机会出剑仙,一般都会隔上一代,或者两代人。
而剑仙逍遥自在,地位遵从,若非像二大爷这般贪嘴败家不靠谱,是绝不至于混的如此凄惨的。
乔乐:“那剑仙都是这般青春永驻么?”
闻言,君晏却愣了一愣。
君晏:“并不是,老爷子之所以青春永驻,其实源于年轻时的一次走火入魔。那日他一夜白头,模样也就永远停在了那个时候。”
好像也是从那时开始,他从武痴变成了贪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