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光刃暴涨到数十米长,凭空疾闪,将这头疫魔之子分解成若干块,残留下的“米”字光弧好一阵子才消散。
然而这家伙分解成的每一块在地上扭动抽搐,将周围的低阶疫魔一股股吮吸过来,重新聚回原貌……不,比之前更为茂密和茁壮。
高德的感觉就是如此,他压根不是在跟哪个人战斗……好吧恶魔本来也不是人。不过对上其他恶魔,终究还是个活物,而对上这家伙,他像是在跟一片密林对决。不管他的魂火烧得多猛烈,最猛烈的时候似乎将所有暴露在地面上的树木都烧光了,但只要不将地下的所有树根都挖出来烧掉,对方总是转眼就恢复了过来。
还好对方拿他也没招,最擅长的疫气侵蚀对他无效,而靠柔韧有余强度不足的节肢触须,又无法对铜豌豆般的他造成有效伤害。也就是能顶着魂火的烧灼,靠恐怖的再生乃至吸能优势,在空间上压迫他,行动上束缚他。
所以小半个时辰打下来,形势依旧是双发谁也奈何不得谁。
当然就高德而言,能打成这样已经算是胜利了,对方终究是疫魔之子,本质上应该比魔王更强大。但相比之前遇到的魔王,他的表现却好得太多。他估计这家伙也是刚变成疫魔之子不久,还不能娴熟运用自己获得的恶魔之力。
想到这,高德开始有些打退堂鼓了,自己别变成了帮这家伙熟悉力量的练功木桩吧。
如果暴个种,比如又像之前那样通过灰境连接到丽德号的引擎,将数倍数十倍的魂火汇聚到自己身上,能稳稳干死这家伙,他倒是不怕再搏一把。不过打到现在他已经明白,这头疫魔之子最厉害的地方就是……不死,不对,严格说应该是现世不灭,完全没把握。
尤其是那个朱雀又跑掉了……
高德可是一直开着超脱视野,盯住了朱雀的。她被打进山脊之后,高德虽然顶了上来,也没忘关注她的状况。后面看到隐隐有另一个身影出现,应该是奇魔系的魔人,但比毛绒绒那帮灰豆芽强得太多,他都无法完全确定。但就是那个身影出现后,跟朱雀碰了一阵子,两人就都跑了。
这显然是把他陷在这,趁机去干其他见不得光的黑活了。
“我们不必非得斗个你死我活……”
高德正想着怎么脱战跑路,这股恶魔还是交给圣山和魔教解决为好,自己在这拖延了好一阵子也算是尽力了,重点还是得盯着朱雀防范海塔会上面,没想到对方竟然说话了。
此时高德已不是置身冰冻湖面,而是由莹莹绿树编织的密林之中。只不过这些树都是由节肢伸展而出,缠绕于节肢之上的触须则是枝叶。如竹节般的“树身”每一节都有几张人脸蠕动,“枝叶”滴滴答答落着莹绿浆液,将浓稠到令人窒息的腐臭之气弥散到空气中。如果高德不是有双重战甲的头盔过滤空气,只是这腐臭气味就足以毒死他。
高德退意萌生,“树节”上的人脸就扭动着嘴,说出让他愕然不已的话。成百上千的人脸发出绵绵叠音,直接敲击着心灵,让高德眼前微微恍惚。
“你是……王无敌……”
根根树干收缩,顷刻之间,围住高德的莹绿密林消失,大略像是株雪原老松,但粗了好几倍的疫魔立在高德身前,这该是疫魔之子的本貌。
“我对你有印象……”
不再是绵绵叠音,但仍然不是单个的人声,既粗浑低沉,又夹杂着阴郁尖锐。
“说不定我们还在松州见过面,城内城外都有可能。”
高德微微凛然,这话透露了太多信息。
“你是谁?”他觉得跟这家伙沟通一下并不是坏事,“我的意思是,你还是人的时候,是谁?陈重蒙?曹飞虎?”
“这不是重点。”对方的树干上像气泡般不断绽放着人脸,一张张浮现又一张张破碎。高德觉得它不是在摆造型,而是在搜索记忆。不是搜索那些已经变成恶魔的凡人记忆,他早就搜索过,不可能保留下来。它是在通过辨认那些恶魔的凡人前身,搜索它自己曾经作为凡人的记忆。
“你变了很多,魂火都有了很大不同,最初还没有认出来。”疫魔之子说:“不过等到确认你既不是太一魔教和海塔会的魔人,也不是朝廷的羽林卫和圣山的战仆,乃至圣山的神灵傀儡,那时候才隐约猜到可能是你。”
高德以王无敌的身份在松州断断续续活动了许久,干掉的魔人乃至恶魔不计其数,对方既然是松州叛匪的首领,自然知道“王无敌”此人的存在。不过能由手下爪牙传递的零星情报,判别出现在的他就是王无敌,看得出即便是在当时,陈重蒙和曹飞虎二人对部下的控制已经超出了凡人的范畴,那时候就走上了恶魔之路。
“我没听错吧,你还想拉拢我?”
高德只觉得好笑,“你现在是恶魔,我没猜错的话,你还是直接效劳于哪位魔王,甚至是更高位阶的恶魔。来劝诱我放弃自己的魂魄和生命,到底是你的脑袋坏掉了,还是你觉得我的脑袋坏掉了?”
“你既缺乏对混沌的了解,也没有足够的想象力。”疫魔之子很有耐心的说:“不过你很有潜质,也很强大,我愿意给你这个机会。”
“我已经看出了你的本质。”它异常笃定的说:“你跟刚才那个海塔会的魔人首领一样,点燃了无数凡人的魂魄,将之作为你的力量,同时护卫你的魂魄。这令血魔和孽魔非常愉悦,祂们在你身上看到了关于压迫、恐惧、躁动、刺激等等各类光辉之景。”
“我并不是劝诱你,而是提醒你。即便现在还没有出现,但用不了多久,血魔或者孽魔大人就会亲自找你,劝你加入混沌。这样的劝解是无法抗拒的,你的每一次拒绝,都会给你带来无尽的痛苦,这是由你使用力量的本质决定的。”
“你会成为血魔之子,或者孽魔之子,会和我一样,在现世中带领你的下属,开辟现世混沌,替血魔或者孽魔大人征战,将整个震旦摧毁,让世界迎来永恒。当然到底是做血魔之子还是孽魔之子,这全由你自己决定。”
高德正想反驳,疫魔之子却抢先替他解释了。“你肯定会问,之前个叫朱雀的女人不是跟你一样吗,她为什么没有被血魔和孽魔大人看中?”
“原因很简单,她的魂魄不够强大。她虽然跟你一样都是燃烧凡人魂魄,可她把自己魂魄藏得很深,这说明她异常畏惧直接针对魂魄的攻击。而你不一样,你自身的魂魄相当强大,还敢暴露在我面前任由我攻击,纵然承受着无数凡人魂火的烧灼,你却毫无痛苦之色,这正是恶魔之子应该具备的基本能力。”
“但你误解了混沌,误解了恶魔……”
疫魔之子谆谆善诱,“虽然血魔和孽魔大人会亲自来劝解你,但在那之间你自己能醒悟的话,对你而言未来会变得很轻松,对我来说也是不小的功劳。”
嘿……
高德差点笑了,这家伙是认真的,认真劝他投奔混沌成为恶魔?
他倒有了点兴趣,想听听这家伙能胡掰出什么来。就算再胡说八道,也总不能把混沌说成是伟光正的组织只是被敌人抹黑被凡人误解了吧。
“刚才你问我是谁……“
疫魔之子一阵扭动,顶端分作两支树干,表面各自浮出一张脸。左边的是个年轻人,枯瘦阴郁。右边是个中年,粗犷豪壮。只是两张脸完全没有人味,眼睛喷吐着莹绿光芒。即便开口吐人言,因为叠加在一起,也显得惊悚非人。
“我是陈重蒙……”
“我是曹飞虎……”
各说各的,仍然叠加成像是一个人说的,没想到这个疫魔之子竟然是两个人拼起来的。
“我们与之前只是凡人的我们有了些许不同,相比失去的,获得的更多。”
疫魔之子说:“凡人的最大误解就是加入混沌成为恶魔,便失去了魂魄,不再是自己而只是傀儡。凡人却从未想过,魂魄到底是什么?一个人……不,一个存在,究竟是什么让自己成为自己,只是魂魄吗?魂魄变了,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高德心说哎哟,你这话倒是说得犀利,毕竟我是个连魂魄都没有的人。在圣山看来我就是凡人种子,没有魂魄所以不可能被混沌侵蚀。却没想到我可以捏手办驱策恶魔之力,甚至把恶魔躯壳当做薪柴烧起魂火。
“看看我……我们,我们并不是以前的陈重蒙和曹飞虎了,但我们包括之前的陈重蒙和曹飞虎。”
疫魔之子说:“当我们需要的时候,我们可以联合起来成为现在这样的存在。同时我们还可以分开,变回陈重蒙和曹飞虎。我们这是升华,是演进,我们不仅还是自己,更在以前的自己上前进了一大步!”
高德明白这家伙的意思,也就是所谓的进化嘛,问题是……
“那仅仅只是你们而已,看看你们身上那无数张凡人的脸,还有周围这些恶魔,他们活着的时候就是你们的部下吧。”
高德鄙夷的道:“可他们现在还是自己吗?他们不仅死了,还被当做恶魔的孵化器,连傀儡都说不上,他们认为没了魂魄就是死了就不再是自己,这不是正确的吗?”
“问题就在这里……”疫魔之子的语气异常淡定,像是等着高德的反问。“这只说明,他们并不是真实的存在。魂魄要经得起现世与混沌的转换,那才是真实的。若是在转换之间消散的话,那样的凡人,那样的存在,就只是虚幻。”
它问出了一个高德之前从未认真想过的问题:“王无敌,你认为混沌是什么?你一定认为那是罪恶之源,是虚幻的对吗?毕竟现世才是真实的这一点,对你而言就是天经地义的。你就没有想过,混沌才是真实的,现世反而是虚假的呢?”
“这种事情,你可以这么说,我也可以那么说。”高德心中震动之余,嘴上没一点退让:“就算没有绝对的真假,但既然我置身现世,在现世中才有安宁,我也要将现世变作真的。岂能因为真假,就把痛苦和灾难当做天经地义的呢?”
“真实就是力量。”疫魔之子桀桀低笑,“你嘴上逞强,心中却有了疑问。那么我再提醒你一件事,灰境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认真想过?灰境里所处的地方,所见的星河,有没有可能也是真的呢?”
高德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原本就在怀疑灰境的性质,那些地方很像是破碎浮陆。如果现世是虚假的,或者说是刻意造出来的避难所,那么灰境是不是就是在避难所之外的真实空间呢?
当然还有太多疑问难以解答,比如不管灰境再小,都有相同重力甚至还有空气,拿真实世界的物理法则来看,这显然就是不真实的。不过同样拿真实世界的物理法则衡量,现世……包括了震旦和巴托乃至新大陆等地的现世,同样也是不真实的。
“魂魄就是一道门槛,检验的门槛。”疫魔之子接着说:“能承受得起转换,进入混沌依旧不变的,就是真实的。而承受不起的,就是虚假的。对真实的存在而言,既然混沌与现世的转换并不意味着自身的改变,那么该选择哪一方,就不该只以混沌是恶魔所在来判定。要知道与现世对比,混沌对你我这样的强大存在而言,几乎就是永恒的。永恒的才是真实的,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至于你所憎恶的那些,不管是形貌的难看,还是作为的恐怖,那不过是以虚假现世的标准来衡量。凡人吃猪羊,对猪羊而言自然是恐怖和邪恶的,所以憎恶。当你升华成为更高阶的存在,在你眼里,原本的同类就成了猪羊,那时你不会再觉得恐怖和邪恶,自然也就不再憎恶了。”
高德呆了片刻,悠悠的道:“如果我并不知道某些事情,还真会被你说服了。”
西岭那里,雪山之上的“神迹”。
现世显然不是虚假的,仙洲人留下了他们的广播塔,十万年来还一直在广播,从没有停过。
当然这不意味着混沌就是虚假的,但至少世界不是非黑即白,只有一个真实。
“很遗憾……”
疫魔之子感觉到了高德的坚定,没有再继续。“本来希望你的转变能少些痛苦,现在看来我们的好心是得不到好报的。血魔大人和孽魔大人来找你的时候,你会后悔拒绝了我……”
话没说完,大地忽然微微震动,在南面某个方向,一道冷白光辉冲天而起,直射苍穹。
“可恶……”
高德顿时醒悟,那是太一魔教在冲击圣山大阵的阵眼,海塔会必然会趁虚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