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逐尘来,谢行迟早先就想到了,可池星润一起来了,倒是叫他大大的吃了一惊。
“池世子?”
谢行迟少有这样明显的惊讶神色,池星润一看立刻笑了起来:“哈哈哈,我就说他一定会惊讶,果不其然,还真是!”
萧逐尘并不与之一起笑,却也免不了露出点放松的神情。
“今日来,其实是有要事找你。”萧逐尘屏退了所有下人,又叫自己带来的人牢牢看住门口,继续道,“我承认伏霖是个很好的皇帝,可是他才刚登基,有很多事情并不清楚。”
“我在朝中沉沉浮浮许多年,对这些老臣的想法稍稍了解一些。别看他们现在对陛下如何如何认同赞颂,实际上不过是想捧着陛下,让陛下犯错。到时候,他们就可以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施舍一般告诉陛下,要相信他们。”
谢行迟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这哪儿是臣,这分明是贼子!
不盼着大梁更好一些,再强大一些,反而盯着刚刚登基的皇帝,一心盼着他出点错误,好彰显自己的正确性。
他扭头去看池星润,很显然,他们的想法是一致的。
“陛下怎么看?”
纵使他们在这里讨论的在激烈,若是陛下愚蠢,那么他们说再多也没有用。
“陛下知道。”
萧逐尘给予了肯定的答案,随后池星润接上:“这些人都是老臣,纵使子都的权势翻了天去,也不可能完全控制所有朝臣。若子都真的有那能力,只怕不等那些个老东西苦苦相逼,陛下自己就会率先出手,针对子都。”
“陛下看重我们,是看重我们的能力,和我们的从龙之功。否则,他岂敢容我们。”
谢行迟其实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从前不用学,后来没法学,现在则是来不及学。
“陛下可有法子?若是我们贸贸然就这么进言,我倒怕,陛下会觉得我们三个结党营私,沆瀣一气。”
“我递了奏折,不过还没有回应。”
池星润微微抬起手,举了一下,又道:“陛下聪慧,只是他从前是将才,如今乍要接触官场,恐不明局面。纵有太后帮衬,终归还是需要自己的班底。”
“可陛下提拔的人都被那些老东西压的死死的,根本无处施展拳脚,时间一长,难保这些门生会不会倒戈相向啊。”
三个人凑在一块儿商量了许久,却怎么都商量不出好法子,既能让老臣心服口服,又叫陛下不费半点刀枪剑戟。
最后不知池星润说了句什么,谢行迟忽然想到他曾住过一段时间的贫民窟。
那是个破庙,甚至不在城中:“户部掌理天下百姓琐事,让他带头,若是户部尚书做得好,便大力嘉奖,若是做的不好,那就杀鸡儆猴。”
“户部尚书可不是个好啃的骨头,这老东西除了梅御史,可还真是,从来没有怕过谁。”
萧逐尘微微拧起眉头,道:那“这个户部尚书可有其他弱点?”
这可真是问到二人了,萧逐尘知道的多些,竟然也不大清楚。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厉喝:“你是何人!”
说话间,谢行迟第一个掠了出去,在世子府伺候的人,都经过他的层层筛选,他竟不知居然还有人能靠近书房。
“什么人?”
那人已经被在外看守的大旱攥在手里,那人身材很是娇小,乍一看竟是像个女子一般窈窕。
谢行迟才刚刚问出三个字,就听见极小声的呼唤:“谢行迟!是我呀~”
这声音可是耳熟,谢行迟记忆里,只有一个人会在一句话结尾的最后一个字上,带一点上挑的音。
“哎呀,谢行迟!我是吟暖啊~”
大汉拧起眉头,轻斥一声:“闭嘴!你当咱们世子是个傻子?你随口叫个名字他就会信你,会放了你?还不乖乖待着!老实些!”
大汉说话的时候,谢行迟终于确认此人到底是谁。
吟暖,便是元昭郡主周湄的小字。
想来是因为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她竟这么大胆,独自一人深更半夜,偷偷进入世子府来。
所以就连求助也只敢说自己那不为人知的小字,而非大名。
谢行迟有些脸红,又不得不忍着笑,命大汉放开那人。
那大汉也是不解的挠了挠后脑勺,可毕竟是主子的命令,也就乖乖放开了手。
直到他看见他以为的瘦的跟只小鸡一样的贼人,摘下了面罩,甚至!
解开了发带!
她竟然!
竟然是个姑娘!
货真价实的姑娘!
周湄可不知道大汉竟然有那么多心里想法,她抿着嘴往前走了几步,好不委屈:“你分明说过我可以随意来去,怎的我今日来,就有这么个人等着我?还说我是贼人,要压着我去官府?”
自从上次她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行事便大胆了许多,如今更是敢这样直接质问,看得谢行迟又是高兴又是好笑。
“今日是我不对,你好些日子不曾来了,我便以为你今日不会来。更何况太傅和池世子都在,我便叫人严加看守。是我不对,吟暖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次吧?”
谢行迟没有争辩什么,他只觉得周湄此刻的样子灵动鲜活,不知有多吸引他的眼球。
他这话说得周湄脸悄悄红了,前段时间她日日都来,可后来因为心中不痛快,又连着几日都没来。就连谢行迟日日去找她,她也是避着不见的,除了那天迎接使团,便再未见过。
今日她来,实在是出乎谢行迟意料,也怪不得他。
“我也不是要怪你,只是一时不忿罢了。”
“好姑娘,可是想我了?”
“想啊,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大汉本就大大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还是他家主子的相好!
大汉人傻了,他觉着这个世界有点魔幻了。
不等他说话,便又传来一声问话:
“九如,是什么人?”
外头久久没有动静,在屋子里有严阵以待的两个人担心出了事儿,谢行迟一个人应付不来,便前后脚出来查看。
谁知一出来,竟然看见一个姑娘穿着一身黑色劲装,就这么仰着脑袋站在谢行迟面前。
而谢行迟的表情说不上恼火,细看之下竟然还有些脸红。
这……?
池星润和萧逐尘对视一眼,在经过短暂的惊讶以后,两个大男人纷纷懂了。
“阿这,这是哪家的姑娘?竟是探情郎来了?”
“月之!”
池星润这话刚刚说出口就被谢行迟打断,他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好好好,害羞了!
他不说就是了。
倒是萧逐尘忍下了笑,放低了声音:“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我们进屋详谈?”
谢行迟瞧了一眼,倒是同意的很快,只有池星润眸光闪了闪,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几个人进了屋子,谢行迟特意又嘱咐了一遍,若是之后还有人来,一律抓了报官。
大汉当即应下。
屋内——
“郡主夜探世子府,可是有什么要事?”
萧逐尘率先开口问道,纵使池星润知道,这估计不是个简单的人,却也只是想着会不会是个影卫。
万万没想到,这竟然是元昭郡主。
不怪他惊讶,也难怪他一下就猜到,毕竟自先帝以来,直至如今新帝继位,统共就两个郡主。
一个是林筝,一个是周湄,池星润自信不可能认不出林筝,那么剩下的便只有周湄。
至于萧逐尘有没有可能撒谎……
他根本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
“没有没有,我是不是打扰你们商议大事了?”
周湄一看这严肃的气氛,不由得尴尬起来,她仔细想了想,似乎还是有一件事情是可以将功补过的。
“我今夜来此,的确是有事,不过算不上什么要事。”
“今日南理圣女找到我,说是要与我做一笔生意,我当时想着先稳住她,便将计就计同意了和她合作。她给了我这个,说是可以在阳光底下自燃,要我伺机撒在褚燕皇太女的衣裙上。”
“哦?”
谢行迟一听,立刻来了兴趣,他四下颠沛许多年,却也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他接过周湄拿出来的一个小瓷瓶,打开盖子,撒了一点在纸上。这东西并无异味,甚至闻起来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站在一边的萧逐尘与池星润也一道看了过来,正在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忽然,那张被放在一边的纸猛的蹿出一道火苗!
池星润当即抄起桌子上早已凉透的茶水,一把泼在纸上。
刚刚窜起来的火顷刻间便焉了下去,就在即将熄灭之际,又忽然冒出头来。
周湄惊呼一声,离得最近的池星润又拿起一盏茶,浇在纸上后,直接把纸会在地上,用脚碾碎。
这下,才真的是连火星子都没有留下。
“离火源这么远也能在光照下燃烧,即便是泼了水也会因为光源再次燃烧。若是明日在太阳底下暴晒,场面岂非无法控制?”
“此女好歹毒的计谋,如此一来,那个皇太女侥幸不死也会被烧伤,万一再证明是你动的手,你更是无法辩解。”
谢行迟咬牙,狠狠锤了一拳在桌上,一个南理小国的圣女,竟敢这样算计周湄。
“或许更糟。”
萧逐尘适时开口,池星润立刻反应过来:“若是那些老东西借题发挥,称其为上天责罚,民心难测,陛下百口难辩啊!”
周湄到的时候天才刚刚暗下来,装修奢华而大气的泰华殿早早地点起了各式各样的宫灯,看似错综复杂,实则井然有序。
她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在云桃的搀扶下,慢慢的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她刚才实在是困得厉害,纵使谢行迟在耳边如何叫唤,也没把她从梦乡里叫起来。
眼看着就要到达皇宫,若是被人看见他们俩从同一辆马车上下来,周湄还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那可就遭了。
无法,谢行迟只好提前下车又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云桃。
“这是提神的药膏,如果实在困的厉害,就在眉心处涂抹一些。但是此药膏虽能提神,可终究是药三分毒,其中还加入了极少量的朱砂。待此次宴会结束,立刻带着你家主子回去睡,在炉上文火慢煮一些薄荷叶,待郡主醒了,便用薄荷叶煮出来的水洗把脸。”
云桃知道谢行迟对自家主子的情谊,不疑有他,自然是言听计从的。
听了谢行迟这番叮嘱,云桃连连应下:“奴婢知道了,奴婢一定照顾好郡主。”
谢行迟没有回话,只轻巧的跳下车,从马车车厢的后边往前看。瞧着一个当口没有人,他便一个箭步蹿上去,做出一副刚刚走进去的样子。
甚至,还拍了一下前头那人的肩膀,云桃一边给周湄上药,一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外头的情况。
大梁的女子参加宴会是可以不用这么早下车的,好看的马车可以一路驾驶到大殿外头。下了马车,会有专门的轿子,来吧各位姑娘们接进去。
而男子,当然是任劳任怨的自己进去啦!
云桃上了药,直到要下马车的时候,周湄才醒过来。云桃赶紧凑上去,说明了情况——周湄虽然刚醒可脑子很清楚,只是眼睛稍有些睁不开罢了。
“殿下,咱们再过一个门,就到泰华殿了,快清醒下喝口水,千万别在轿子上睡过去!”
云桃小声叮嘱,周湄也终于记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也记着方才经历了什么。
她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便跟着嬷嬷上了轿子。
作为丫鬟,云桃是不能在宫里与主子随意交谈的,就算要说话,那也要主子先开口。若是一不小心犯了错,那可是要被打板子的。
周湄在不断的颠簸下,终于清醒过来,睁着眼睛看向外头。
“云桃,我的玉骨扇你可带了?”
周湄忽然出声问道。
“带了的,”云桃愣了一瞬,赶紧低头找了找,“殿下放心。”
这玉骨扇原是谢行迟送她的,后来遭遇的事情太多,也就放在一边压箱底了,直至今日来拿出来。
问了这事儿,周湄也就不在过多询问其他,直到嬷嬷走了,云桃和周湄才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宫里好大的规矩,我从前在大魏皇宫也从未曾这样过。”
周湄小声吐槽,云桃扭头一看,却正好看见了不远处婷婷袅袅下轿子的萧百怜。
“殿下快看。”
云桃话音未落,就立刻看向两边的嬷嬷,那嬷嬷也是会看脸色的。瞧着周湄目光凌厉的看着她,连半句话也不敢说,低着脑袋离开了此处。
周湄特地关注了一下萧百怜的肚子,原本微微隆起的小腹,如今早已瘪了下去。
据说是前段时间独自出门的时候,与人起了矛盾,那人家底殷实,就算公主到了她面前也是根本不怕的。
萧百怜一个孤女,又是完全依附恒王生存的,说起话来根本没有底气。她说不过那个姑娘,便只能使出惯用伎俩,哭哭啼啼的,好似所有人都在欺负她一般。
那姑娘气得狠了,竟然直接伸手推了萧百怜一把,原以为萧百怜身后的婢子会把人扶好。万万没想到萧百怜以一种刁钻的角度摔了下去,几个婢子手忙脚乱的去接,竟然谁也没有接住。
这一摔,萧百怜就嘤嘤哭起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云桃转述的时候,还绘声绘色的表演了一下:“呜呜呜,李小姐为什么要推我?我不过是个妾侍,就算李小姐日后入了恒王府,我也不会威胁到你,呜呜呜……”
这话一出,周围在看的人群纷纷露出了恍然的神色,那李小姐原本清清白白的闺阁小姐,一下子就被冠上了爱慕恒王的名头。
气得李小姐破口大骂起来,却不知那萧百怜哀哀的开始喊疼,原本虚伪做作的萧百怜一下子真情实感起来。
云桃说起来还心有余悸,如今瞧着萧百怜这样柔柔弱弱的做派,不由得心生敬佩。
“她不是小产了吗?这才多长时间,就养好了?”
云桃也在疑惑,周湄同样疑惑,直接小声问了出来。
“一个月多吧,至多也不过二十几日。”
一道声音忽然插进来,吓得周湄险些跳起来,只是幸好她还记得这道声音的主人——秋山晓。
“晓晓?”
周湄扭过头去,看清那人是谁,一下子露出惊喜的表情。
“是我,”秋山晓一身藕荷色华服,虽然素雅却也一眼就能看出来,身上穿戴并非凡物。她看了一眼周湄,又扬了扬下巴,继续说,“我刚从太后宫里过来,正巧周汉长公主也在,那个萧百怜今日怕是要吃大苦头。”
“此话怎讲?好姐姐别卖关子,快说与我听听。”
此刻的周湄才像个十六岁的姑娘,满脸疑问,看得秋山晓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她今日穿的是金御楼新出的云锦衣,这批云锦衣一共只有三套,一套据说进了驿馆,一套进了恒王府,还有一套就是被周汉长公主收入囊中。”
秋山晓看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周汉长公主的脾气你是听说过的,最讨厌有人触自己的霉头。那个李小姐与长公主交好,李小姐遭此大辱,定然会到长公主面前哭,长公主对萧百怜的印象一定差极了。若是再与她穿同一款衣裙,长公主不得气疯了。”
秋山晓语气里带着幸灾乐祸,周湄越听越惊奇,她倒是第一次知道,才女秋山晓也会有这么八卦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