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雨不知下了几天,粗粗算着也有六七日了。
大多数人都等急了,城主府才迟迟的传来了消息,说是雨天路滑,等收拾妥当了再行通知大家具体时间,左不过三两日便成了。
自从那晚以后,秋山晓就把自己所在屋子里,怎么都不肯出来,谁劝都不好使。
华灯初上,尽是阖家团圆,路上行人匆匆整个上海都充满着格外的温馨,连月光都镀上了一层暖意。看着静悄悄的方公馆,方懿琛关掉了最后一盏灯摇了摇头,驱车离开。
方家祖宅,那里有他想见的人。
雾霭般的灯光驱散了方懿琛身上最后一丝寒意,呷了一口热茶竟是让方懿琛舒服的眯了眯眼。
今天的方家也有所不同,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感,就连自己也是挂着淡淡的笑意。竟然也攀谈了两句,打趣了几分。
看着母亲欣喜的眉色以及姊妹们惊讶的样子,方懿琛故作无事却还是托起酒杯,在酒杯的掩护下暗暗打量着方昀晰的神情。
见她笑容舒展,自己嘴角笑意的加深竟也没有察觉。此刻的方懿琛竟也感到了格外的满足,目光随着方昀晰的身影忙进忙出。破天荒的没有顶撞父亲,反而有了些父子的味道。
方懿琛听着时间的流逝,头一次祈祷在祖宅的时光可过得慢些,再慢些。星星点灯,随着天空中绽放的烟火,方懿琛感觉到了家的感觉,亦如同那烟花美丽又已逝。
想到这里,方懿琛恢复了以往的神情,慢慢垂下了眼眸,像是这一切都是自己浮生半世所偷来的一切,镜花水月,越发的不真切起来。
想到这里,仿佛如梦初醒,狼狈不堪。天色渐晚,方懿琛决定起身离开,自那年搬出祖宅,即使再晚他也从未留宿。
只是他与方氏夫妇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是他从不曾触碰的伤疤。方氏夫妇互相对视一眼,许久开了口。
方懿琛却下意识地看向了方昀晰,许是他的错觉在前一刻她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的身上,转瞬的她却又低下了头看不清神情,空气中弥漫着不一样的情绪。
方懿琛还是决定踏进了苍凉的月色中,即使身后是万家灯火。
开车门,点火,平日里一向熟练的动作在此时此刻却觉着格外生涩。
方懿琛望着门口,足足看了许久,久到他揉了揉发涩的眼角决定离开。自己到底在等什么呢,竟有一天方懿琛也会觉着自己荒唐。
却又在下一刻让眼前的身影所震撼,方懿琛静静地看着眼前那小小的人,嘴上说着母亲会担心的话,却还是慢慢地为其仔细的掖了掖衣角,凶斥她快些回去。
点点细雪落在眼前人的发间,方懿琛伸出手想为其摘取,却融化的极快,竟如同什么破裂开来。
方懿琛望着那如同墨染的一般的眼眸,此时此刻如同璀璨的星星分外耀眼。他承认,他痴迷了。
俯下了身去,落在嘴角边的轻轻一吻,仿佛花光了方懿琛所有的力气。
“快些进屋,还有元旦快乐!”
方懿琛合上最后一页文件,揉了揉发涩的眼角望向窗外的细微白雪,整个上海滩静的不像样子,寂静无声。
方懿琛早已得到了昔日的权柄,一时间竟不知追逐些什么。
昏黄的车灯闪烁着,副官平稳地行使着如同是多年的习惯向方公馆的方向行驶,是雪夜。
方懿琛下了车,不带回过神一抹娇小的身影便扑进他的怀中,身后跟着的管家慌张地想要递上披风,却被方懿琛的眼神所制止,随后眸子里是化不开的温柔,脸庞上的棱角仿佛也被岁月所抹平只剩无限柔和,方懿琛伸出手像是回应般拥住怀中人。
“这般冷怎不进屋等?”
这才接过披风将人拢紧才算停手,眼前的人儿也只是咯咯地笑着,不做过多解释。
室内的暖意掩盖了寒冷,公馆内也因为方懿琛今日的出奇平添了几分暖意。
“你今日回来的早,晚饭不曾做好等等些罢。”
怀中女子跟随方懿琛在沙发坐下,伸手剥了颗柑橘递了过去。方懿琛倚在那柔软上,含笑结过,酸甜参半倒不如烈酒入喉来的痛快。然后伸出手企图用自己温度给那冰凉的手带去几分暖意,像是安抚着因那寒冷刺激所带的发抖。
“昀晰,听说江南最适合疗养,带冰雪过后我便领你去瞧瞧,可好?”
方懿琛在耳边喃语说着情话,抬头复着眼前女子的欲言又止,发现自己过了这些年愈发猜不透她在想些什么,刺痛的神经像是遗漏什么却又想不起来。
此刻餐桌却显得更加安静,没了刚才所营造的片刻温馨。女子时不时抬头去打量方懿琛几次想要说些什么,却是无疾而终。
方懿琛饮下杯中的红酒,伸手夹了块鲈鱼放进了女子碟中。
“素日里记得你爱吃,尝尝看。”细小无声的应答,眸子里却是说不出的情绪。
“三太太,那鲈鱼您吃不得了,上次……”
一向温声细语的宋知鸢出奇的一声呵斥,终将还是打破了方懿琛荒诞离奇的美梦,将他拉回现实。
望着相似的神情,所差无几样貌,一把利剑像是划开了胸膛只剩鲜血淋淋,他的昀晰早就不在了啊。
宋知鸢只是讨好他送来的替身,却也是骗了他度过了须臾岁月。
宋知鸢是个悲剧的人物,她一直都知道。初见方懿琛并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他证实了所有对他的评价杀伐无情,如同浸了毒药的刀不容靠近捂也悟不热。那张狂的神情却还是惹得上海的女人前仆后继,争做那方公馆的金丝雀。
那天的方懿琛一身军装显得肃杀,她却从中看出了的疲惫。她被如同珍宝般献上换来的却是方懿琛的冰冷的眼神,那人没说什么摆了摆手让她退下,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他的不悦甚是戾气不知为何竟尽数压了下来。任谁会肯让外人在自己最心爱的人身上做文章,更何况是上海最桀骜的方懿琛。
可宋知鸢是惋惜的,她本为舞女只是因着好皮囊才赌了这一把,却是倾家荡产。
同年三月,宋知鸢却顶着三姨太的名号进了方公馆。全上海的女人都在羡慕,可这其中缘由只有她自个知晓。
“若是她在定不喜在外抛头露面。”只字片语。
方公馆里住着他的正牌夫人,二人竟是相敬如宾,与他对宋知鸢别无二致,方懿琛毕生的深情大抵是都给了那人,谁也夺不走。
宋知鸢也从不奢望,即使每每方懿琛都是透过她去看另一个人,她也笑靥如花,像是缅怀。
自欺欺人。
方懿琛回过神,上了楼。那声嘲讽不只是再说他自己,还是宋知鸢。
宋知鸢当晚走了,她的存在从来都不是慰籍,而是将那伤疤一遍遍撕扯开来。
遍体鳞伤的狮子,不要也罢。
方懿琛站在二楼注视着那抹身影不断模糊,风雪越发的大,压满了庭院前那棵梨花树,恍惚间他看到方昀晰站在树下,一阵风拂过,梨花落满她的发梢亦如当年,分外好看。
困情于此,过犹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