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横京总是热热闹闹的,在这里,似乎永远都不会有黑夜的降临。
这里繁茂昌盛,所有人都乐乐呵呵的过着每一天,只觉得什么烦恼都可以迎刃而解。
可唯独有一个地方,那是整个横京最脏最乱最差的地方。
便是最最恶心的老鼠,都不屑于光顾这个地方。
那里有一处四方的小院子,只要待在院子里,似乎,时间就变得格外的慢。
院子里住着一个老妇人,这个老妇人约莫七十几岁了,年轻时候被男人抛弃,所以在这里买了一个院子住下。
也有人问过,既然可以买下一个院子,那为什么不去好一点的地段。
安福巷、和平街,又或者离集市虽远可胜在安静的聚财巷,那几处都是好地方,怎么就偏偏挑中了城南边角里的南安巷子。
据后来的人描述,年轻时候的老妇人生的极为好看,乍一听见这个问题,当即连眉毛也竖了起来。
漂亮的眼睛十分不屑的瞥了过去,涂着红艳艳的唇脂的嘴,开开合合,丢下来三五个字:“这地方便宜。”
这话堵的那些人什么都不敢问了,只能灰溜溜的离开。
后来,院子旁边的那户人家要生了,妇人便带着稳婆和丫鬟帮那人家接生,事后那户人家千恩万谢,妇人却都一概不理会。
再后来,那户人家的孩子长成了小姑娘,虽然出身贫寒,但却明媚热忱,总弯着笑眼。
她走起路来,轻巧得像只猫踮着碎步,又像极了一只初春的蝴蝶翩然,自百花丛中而来,沐着满身花香,轻盈的落在青石板路上。
当年风韵犹存的妇人也成了如今温和慈祥的老妇人,总喜欢搬着椅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小巷子里的孩子们,都喜欢和老妇人嬉笑玩闹,只为了讨得一颗甜甜的糖果。
这群孩子里,那个女孩最是喜欢缠着老妇人弹琵琶,老妇人便总是如她所愿的,取出珍藏多年的琵琶。
也不看乐谱,随手探出几个音调,颤抖着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即便是不成曲调,却也赏心悦耳。
再后来,女孩长大了,虽然算不上是倾城之姿,但是她的姿色,是整个南安巷子里独一份的。
即便是和当年那个惊艳了整条巷子的老妇人,也毫不逊色。
不同于老妇人的艳光四射,锋芒毕露。
女孩是春天的光,来自开满花朵的草地,碎发中是花苞与姜黄色的、细碎的光线。
在老妇人的印象里,女孩是天真烂漫的,快乐得像只黄莺,拣一枝长满绿芽的树枝放声歌唱。
歌唱的是春和景明,是骄阳烈烈,是甜美的樱桃味的糖果与精致华美的锦裳罗裙。
这样一个美好的女孩子,如今,却要被她那狠心的妈,用五十两银子蒙骗拐卖到其他人的府上,被送进皇宫里去。
五天,那个金碧辉煌的皇宫,只用了五天,便教会了那个热烈直白的女孩,什么叫做卑躬屈膝装聋作哑,什么叫做谋求算计杀人不眨眼。
那是个寒冷的冬日,大雪下了几天几夜,就算整个皇宫里都有地龙,也只能堪堪抵御寒气。
就是那么冷的天气里,一个刚入宫不就的小贵人犯了错,冲撞了当时的懋妃。
懋妃是大将军独女,在宫中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就算不得皇帝宠爱,可只要大将军还是大将军,便是闹出了人命,懋妃也不会垮台。
那日,懋妃端坐在最上头,铺着厚厚的虎皮的椅子上,一只脚架在凳子上晃晃悠悠的。她一边致使着女孩为自己涂指甲,一边用另一只手指了指放在大殿中央的火盆。
“你既然拿了本宫的东西,那本宫就让你拿个够。看见那个火盆了吗?去,在里头挑一块烧的通红的炭,双手,捧到我面前来。”
那小贵人吓得当场瘫坐在地上,她不住的哭,不停地求饶,可懋妃并不喜欢听她这些话。
懋妃身边的贴身婢女冲上前,狠狠地给了小贵人一巴掌:“没有脸皮的东西,我们娘娘叫你拿你便拿,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女孩吓得不敢吭声,只一味低着脑袋,专心给懋妃的手指甲染上鲜红的蔻丹。
“娘娘,妾知错了,妾真的知错了,求娘娘饶恕妾吧,若是拿起炭块,妾的手就废了!”
这样凄厉的声音的在女孩耳边环绕,可懋妃并不理会,她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若是不拿,我自由别的法子对付你,若是你拿了炭块,我便放你回去,兴许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可若是你不拿,我便叫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废了。”
小贵人怔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刚才哭了一通,如今算是彻底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只得咬咬牙,捡了一块炭。
那小贵人走上前的时候,满头大汗,脸色苍白,面目狰狞,手上血肉模糊,可怖的很。
回去以后,不过两日,小贵人就死了——死的时候,被太医诊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这下可真是踢到了那位年轻皇帝的铁板了,两载过去,又是那样一个大雪天,懋妃的父亲被弹劾,雪花一样的奏折飞进了御书房,堆满了整张桌子。
那时候,女孩已经被派到当时的新宠柔昭仪身边伺候了,可她依旧听到了消息。
皇帝把懋妃叫到大殿上,同样准备了一个火盆,并告诉懋妃:“只要你能拿起一块烧的通红的炭,朕便放了你父亲。”
这句话似曾相识,懋妃当然记得,女孩也记得。
这是当年,懋妃对那个小贵人说的话,如今原封不动的全部交还给了懋妃。
听人说,懋妃哭的很惨,又带着自嘲,她笑皇帝坐拥天下,却动了真心。动了真心也就罢了,竟然连心上人都护不住,两年了才来讨债,真是可悲。
皇帝怒极,当场斩杀懋妃。
柔昭仪拉着女孩去看八卦,懋妃未曾瞑目的眼睛就这么死死地盯着女孩,女孩吓得捂住了嘴巴,险些跌坐在地上。
不知怎的,那双眼睛忽然越靠越近,越来越清晰,似乎是在提醒女孩,不要被男人迷晕了心智,也不要为了男人变得不择手段。
“不会的…不会,不会的!”
郡主府里,一个身影忽然隔着床帘,猛地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