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植总是支持刘宏的决定的。
无论是在民生、教育、医疗、吏治还是兵制方面的改革,他都会不遗余力地支持刘宏。
这是因为,他在刘宏的身上,看到了大汉的未来。
自光武以来,后汉实在没有雄主,甚至连英明的君王也难说出一二三来。
于是积年累弱,卢植是个明白人。
在此之前,甚至现在,大汉都只是一个破罐子。
修修补补或许还能用,但是迟早有一天,那些破烂的地方会再次迸裂,比以前来的更为彻底,甚至会让大汉这个破罐子变得稀烂。
但在卢植眼里的刘宏不一样。
他趁着大汉这破罐子还没有烂的时候,直接用了更好的材料去塑造一个新的罐子,若没有人破坏阻拦,新罐子出炉,还能再用上数百年。
……
一番恳切的交谈之后,刘宏叹了一口气。
卢植不免问道:“陛下何故叹息?”
刘宏僵硬地笑了笑:“或许朕会失败,别看现在民众皆称颂朕,但若是朕败了,留下的只会是骂名,而令君不怕么?
令君为朕之肱股,却是反对派眼中的贼寇,你就不怕朕败了,令君之身后留下恶名,传至千万代么?”
“*******,*******。”
卢植淡然地说道:“这可是陛下时常挂在嘴边的,臣深以为然。如果能有利于国家,臣纵死也无怨,岂会因身后虚名而远离治国之良药呢?”
刘宏欣慰地看着卢植道:“令君真国士无双者也。”
翌日,朝会。
群臣至德阳殿。
今天的主要议题,便是军功爵一事。
说是议题,其实并不需要议论,刘宏一拍板,尚书台一拟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但是会不会产生什么后果,刘宏不知道。
今天在这里说这个事儿呢,就是想听听群臣的看法。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事需要宣布。
小黄门团子手捧一尺诏书,陛前宣读道:
“上曰:尚书令涿郡卢氏植者,忠直允能,德才兼备,掌机要而不逾权、不失礼,在职期间运筹帷幄,施政惠民,为国分忧,功绩彪炳,封:涿侯,食邑一万户。
望卿勉之。”
哗——
一石激起千层浪。
大臣们都知道刘宏崇信卢植,这不…近期还专门给他定制一副名曰‘眼镜’的东西,其荣宠可见一斑。
今天朝会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卢植封了万户侯,食邑本县!
这好家伙,群臣们议论纷纷。
不过终究没人站出来提出异议,毕竟卢植有名望,也有能力,诏书上说的更是一字没假的,非野战之功无以封侯的时代已经过去很久了,现在封个侯爵什么的,大臣们也能接受。
宣完诏书,团子又说道:“卢令君,陛下洪恩,可千万莫要辜负才是啊!”
卢植出列,大礼朝着玉陛上的刘宏拜道:“谢陛下隆恩!”
这算是一个小插曲。
很快,就进入了朝会中的议题。
卢植身为尚书令,主持朝会,他没有多说废话,直接引出正题:“大汉经乱也久,往前数十余载,西有羌人乱凉州,北有鲜卑窥视,使我边郡百姓不得安宁。
近五载,又黄巾乱世,使百姓流离失所,至今未能消弭此祸。
而朝中有公卿跋扈,欲联外将行不臣之事,终为陛下平定。
何也?
国家不强!民众无进身之阶,土地也会被地方豪右兼并,或受冻馁为饿殍,或斩木为兵,揭竿为旗。”
群臣心里都明镜似的,但他们都不敢表态赞同卢植的言论。
附和卢植,那不就是说国家不强盛嘛!国家不强盛,那是谁的锅?
封建社会,最好的背锅侠那自然是皇帝啊!
没人敢说啊,不是谁都像卢植那样受皇帝崇信,敢直言无忌。
兼并土地?
试问满朝公卿,哪家不是良田广多?
恐怕,真问心无愧的,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于是陛下语我:值此时刻,当复用军功二十等爵,以强国强兵强民!
乃使胡人不敢犯,来必是称臣进贡。
我自以为陛下所言有理,不知群臣以为如何?”
哗——
这下子可是一记重磅炸弹丢进了鱼塘。
整个德阳前殿都热闹起来了。
军功爵,从来都不是一个单单的军事制度,其根本在于——土地公有制!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只要你是汉民,你就要交税,而你耕的是国家的田。
这牵扯可就大了。
在座的每一位都清楚,现在的土地兼并有多么严重,甚至他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也是兼并的受益者。
为什么?
因为之前都允许兼并。
兼并的弊端他们不知道么?当然知道。
但是,国家的利益哪有自家的利益香?
哪怕因为兼并发生动乱了,那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甚至改朝换代,只要他们的地还在,就饿不死,还能收蓄流民,能修建坞堡。
卢植的这一席话,势必会得罪不少官吏,还有当今世上所有的地主。
当即谏议大夫钟修就站起来,出言道:“正因为霍乱多发,乃至百姓流离失所,更当施以仁政,与民修养生息,值此时刻复军功爵,请恕臣失言——有穷兵黩武之嫌疑。”
卢植淡淡地瞥了说话那人一眼,信口说道:“钟季德,你家有良田百四十三顷,而只有口六十二,成丁只十余人,多为吏。”
钟修愣了一下,不解地说道:“卢尚书言此,何谓也?”
卢植面无表情地说道:“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你家妇人,颇健()。”
贱?
钟修的脸腾地一下就涨红了,他极力地克制道:“卢尚书,这么说不妥吧!”
“嗯?”卢植故作疑惑地说道:“你家男丁多为吏,谁人耕地?是老人?还是小孩?我不甚聪敏,除了能想到你家三十余妇人能耕地外,真想不出有谁能耕得了这良田百四十三顷。这难道还不健()么?”
钟修的脸色唰地一下,由红变白。
他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刚才恁地多话,结果暴露了!
一家人,六十多个,怎么种得了这一百四十三顷地?刨去老人小孩还有当官的,可不就剩下三十个妇人么。
这一平均,一个女人要耕四百多亩地。
这时候天气还凉,但钟修脸上的汗却在簌簌地流。
因为他心虚。
他家是有这么多地,但肯定不是女眷耕的,而是家奴、佃农。
而这些人…
根本不在钟修家交口税的范围内。
说白了,就是隐瞒人口。
这是违法的,所以钟修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