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靖回到桃花大街自己巷口时,已是日暮时分,李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走进了巷口的那家如风酒楼。
酒楼内客满为患,这如风酒楼的生意,近几年来一直不错,特别是高峰时期,更是一座难求。
所以在酒楼一楼大厅的边上,有一块专门给等座的客人们休息的地方,李靖一进来的时候,就有伙计热情地迎上来,将他带到了这里,再奉上瓜子糕点茶水等吃食,这些都是不要钱的,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让来这里吃饭喝酒的客人们好感大增了。
所以说这如风酒楼的生意好不是没道理的,像此时在这边上等候的客人就相当不少。
李靖坐下之后,一边磕着瓜子喝着茶,一边不由想起了上次和师兄郑伦在这里的重逢。
也不知师兄如今在冀州如何了。
这次自己能够成功获任陈塘关总兵,说起来最初也是郑伦将自己引荐给了费仲,师兄弟两人也算是在同一条船上,就是不知道能同船多久。
然后又有伙计过来,拿着一份菜单,客气地请李靖先将菜点好,这样等会轮到他上桌时,就不必等候太久了。
小半个时辰之后,李靖终于等到了位子,伙计一路将他引到桌旁,明明上一桌客人前脚刚走,这张桌子就已经收拾地无比洁净,而李靖刚坐下没多久,他点的菜肴就一道道地端上来了。
因为是一个人,李靖点的菜并不多,也就三四道小菜,酒却直接要了一整坛,二十斤装的,很久没有真正开怀畅饮过了,他今天准备好好喝一顿。
李靖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悠然自得不时看看四周。
不是看那些客人,而是看那些伙计。
如风酒楼的生意很火爆,客人很多,如果是在其他的酒楼食肆的话,难免会场面有些混乱,招呼不周以至让客人心生不满的事情亦是常见。
然而从李靖刚才进门开始一直到落座,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被怠慢,从等座,点菜,到入座,上菜,一直都有伙计热情地招待着他,仿佛就专门有一个人跟在他身边似的。
然后实际上,这如风酒楼的伙计并不多,就像这一楼大厅,摆了五十来张桌子,来来回回在忙碌的伙计也就七八个人而已。
只是这七八个人,迎客的就只管迎客,点菜的就只管点菜,收拾桌椅的就只管收拾桌椅,人人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另外还有一个大伙计,他什么事情都不要做,只是站在一边看着,负责指挥这些伙计,哪里的客人有需要,他立马就安排人过去。
一切都是那么井井有条。
井井有条这四个字,看起来很简单,其中却有大学问。
李靖喝了一口酒,夹了一块溜鱼片,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如风酒楼一直是朝歌城食肆中的老字号,以前的生意也很好,但绝没有现在这种火爆的程度,因为菜虽好,但人却忙不过来,所以每日能接待的客人总是有限。
这种情况发生改变是在三年前,原先的老东家年纪大了,于是将这酒楼交给了自己儿子打理,然后没多久,生意就突然火爆了起来。
李靖的目光转向了一楼大厅的柜台处,在柜台的后面,坐着一个年青人,微胖,其貌不扬,手里捧着一卷书,就算是在如此噪杂的环境中,依然看的津津有味,全神贯注。
这青年就是如风酒楼现在的东家,名字叫做丁策,家和李靖住在同一条巷子中,小时候李靖还抱过他几次。
如果不是认识的人,还真想不到一家生意这么好的酒楼的东家,可以这么悠闲地坐在那里看书消遣时光。
不明白的人想不明白。
但像李靖这种明白人,却很清楚原因,还是那几个字:各司其职,井井有条。
当一个上位者,能够让手下做到这几个字的时候,那他自然可以很轻松。
不管是一个酒楼的东家,还是一城之主,又或一国之君,管的人多人少或许有差别,但这种御人治理之术的能力,却是没有差别的。
李靖抱过小时候的丁策,也知道这微胖青年和他那满身铜臭味的老爹不同,从小就很爱看书,只是没想到以前抱过的那个小胖子,是一个真正能将书读明白的人。
可惜,那个坐在柜台后的微胖青年,出身商贾之家,那么就算他读再多的书,再如何懂得御人治理之道,也不过就是子承父业,最多也就是能将一家酒楼经营地更好而已。
李靖叹了口气,又喝了口酒。
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然后他又叫了一坛,不久之后,再叫了一坛……他的酒量一向很好,如果这么一直喝下去的,李靖都不知道喝到天亮的时候,自己会不会醉。
只是夜色渐重,客人们开始慢慢散去了,二三楼的雅间里,隐隐还有喝酒行令声,女子嬉笑声传出,但一楼大厅中,除了李靖之外,其他的客人都已经走光了。
几名打了鸡血般忙碌了一夜的伙计,也都一个个露出了疲倦之色,只是客人还没走,所以他们也都不能去休息。
柜台后的微胖青年,这个时候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卷,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一眼独坐一隅的李靖,接着招手唤过了那名大伙计,让他给自己拿来了一壶酒,接着让大伙计带一楼的这些伙计先去休息。
微胖青年拎着酒壶来到了角落里,坐在了李靖的对面,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来,李叔,我陪你喝一杯。”
李靖笑着和这个名字叫做丁策的年青人碰了碰杯。
住在这条巷子里的街坊们,都知道李靖是个将军,但也都知道李靖是个不得志的将军,一开始那几年,大家对李靖还都有些敬畏,但后来渐渐地也就没人把李靖的将军身份当回事了,年龄差不多的,一般都老李老李地叫着,低一辈则是叫李叔李伯。
“李叔,今天怎么这么晚都没回家,不怕等会回家后被婶子骂吗?”
放下酒杯,丁策笑着说了一句,接着又马上自掌了一下嘴巴,抱歉道:
“小侄说错话了,李婶又岂是那些市井俗妇之流能比,自然不会如此苛责李叔您。”
“今天心里面高兴,所以就在你这里多喝了几杯,不会怪罪你李叔这么迟都不走,让你们不能关门休息吧!”
李靖笑吟吟地道。
“哪能呢,上面还有客人那,而且您李叔想喝酒的话,想喝到什么时候小侄都候着。”
“小时候我爹老是嫌我整天只知道看书,那时候没办法不都是躲到李叔你家的院子中去看的,李叔李婶也从来没赶过小侄,有时候有些字不认识,还都是李婶教我的呢!”
丁策眼中露出感激之色道。
接着又给自己和李靖各倒了一杯酒
李靖回忆了一下,倒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然后再和丁策碰了下杯。
“你不问一下,李叔今天为什么这么高兴吗?”
“呃,是小侄疏忽了,不知李叔您今日有何喜事,莫非是李婶临盆在即?那倒真要恭喜李叔了。”
“你婶子还有几个月,李叔今天开心,是因为你李叔升官了,就在前日,你李叔被天子亲口御封为陈塘关总兵。”
丁策惊地腾一下站了起来,接着由衷地祝贺道:
“那确实是大喜之事,小侄这就去换大坛来,今日一定要陪李叔您一醉方休,另外李叔您今日的花费,都由小侄请客好了。”
李靖想了一下,觉得如此甚好,他知道丁策的酒量也很不错,而且等这小子喝醉了,也好勾兑一些不是。
然后等丁策从厅后又搬出一坛酒,又换了大碗,让后厨再加了几个菜,两人继续开喝,直喝到三更时分,楼上的客人也都走光了,酒楼中只剩下李靖和丁策两人,身边东倒西歪躺着七八个酒坛。
然后李靖主动将最后一点酒分着倒入两人的碗中。
“来,喝了这最后一碗,李叔就回家了。”
“那就祝李叔此去鹏程万里,青云直上!”
丁策连忙站了起来,举起酒碗敬道,他的一张胖脸红仆仆的,看来也已经有了五六分酒意。
然后他就听到李靖轻飘飘地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来得毫无征兆,莫名其妙,又有如奇兵突出,让人无法抗拒。
“想不想跟李叔叔一起去陈塘关?”
丁策呆呆举着碗,怔在了那里。
“你李叔叔这总兵啊,是假节钺总兵,既要管军,还要管民,所以李叔叔觉得有些忙不过来,想要找个帮手,你有没有兴趣去帮下李叔叔的忙,管一下那边的民政?也就百里来地,数十万军民,李叔觉得你应该没问题的。”
李靖的声音继续在丁策耳边响起,一直响到了丁策的心里。
丁策读过很多书,酒量也很好,此时也没有真正喝醉,但这一刻,他还是上头了。
“行,明天我就劝我爹将这家酒楼盘掉。”
微胖青年一仰头,豪情万丈地喝光了碗中酒。
李靖笑眯眯陪他也喝完了自己的酒。
年青人,有热血,就是好!
这就是李靖想要带去陈塘关的三个人。
一个囚徒。
一位老吏。
一名商贾。
他没有太多的选择。
但他觉得自己选择的人都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