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不是一个容易防守的城市,从地形上看,开封一马平川,毫无险阻可言。虽然开封城墙坚固,已经做到了这个时代的巅峰,但是开封太大了,百万户口,几十里的城墙,只要有一处疏忽,让敌人杀进来,整个防御体系就会轰然倒塌,一地鸡毛。
开封有这么多问题,能放弃吗?
对不起,真不能!
这不是意气之争,因为开封是大宋都城,是天下仰望的国家心脏,是至关重要的中原腹地……守不住开封,中原就会丢失,黄河两岸数千里土地,数千万百姓,全都落到了敌人手里。
到了那时候,就只有退守江南。
赵桓并没有把握比完颜构强多少,即便比完颜构强,能赶得上刘寄奴吗?能追的上朱元璋吗?
以南伐北,实在是太困难了。
对于赵桓来说,只要还有一口气,他就不会放弃开封。
而要想守住开封,就少不了骑兵。
这一批战马不但能维持一支足以反击金人的力量,还能作为总预备队,消防队员,随时挽救危局,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需要的地方,确保城墙不失!
“官家,牟驼岗天驷监马匹两万三千五百余匹,已经悉数入城。”赵构气喘吁吁,躬身说道。
赵桓表示知道,复又问道:“草料呢?情况如何?”作为开封周围最大的马场,牟驼岗还有数量惊人的草料,同样重要。
战马虽好,但却是不折不扣的奢侈品,韩愈说好马一食或进粟一石,并不是夸张。人的食物或许可以疏忽,但是马匹绝对不行。
赵构脸色不是那么好,他低声道:“运进城中的草料只有一半,另外还有二十万石粮食、黑豆,以及干草没有运入城中!”
赵桓咬了咬牙,却也只能徒呼奈何,但愿大宋兵马手脚快一点,尽可能多抢救粮草。
“康王做得还是不错的,辛苦你了。”赵桓声音干涩道,
得到了赞许的赵构半点高兴不起来,他仗着胆子道:“官家,何老将军领兵,阻挡金人,此时怕已经接战了,臣实在是担心他的安危。”
赵桓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何灌虽然有望风而逃的黑历史,但是不论是围杀郭药师,还是抢救战马,都堪称忠勇。
“韩世忠,刘晏,你们点齐两队骑兵,准备接应,朕这就上城观战,等候消息!”
两个人立刻点头,而赵桓在赵构和刘锜的陪同之下,登上城楼,向北眺望,果不其然,能听到清晰的喊杀之声,何灌率领禁军和金人打在了一起。
金兵来的并不多,只有不到一千人,而且还分成了两部分,一队负责掩护,一队发动主攻。
可就是区区五百金人骑兵,愣是冲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何灌身边的禁军有三千多,其中一半参加过围攻常胜军的战斗,按理说可以抵挡一阵,可谁知道,面对金人来袭,竟然有人扭头就跑。
何灌是安排了督战队的,可令人瞠目结舌的是督战队居然也跟着溃逃了!
这种恐惧简直是没有道理的,金兵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群魔鬼。面对郭药师,他们尚且能鼓起余勇,可是遇到了正牌的金人,就吓得屁滚尿流了。
何灌看在眼里,眼珠充血!
又一次未战先溃!
又是黄河岸边的耻辱!
难道要重来一次吗?
老头咬碎牙齿,“跟我冲!”
何灌毅然带头,杀向了金人队伍。
在绝对实力面前,任何战术都没用了,宋军根本做不到沉着应对,任何迟疑都会造成全军溃败。
事情就是这么无奈,唯有以攻对攻,不该士兵任何思考的时间,连害怕的功夫都没有!
“杀!”
何灌奋起长刀,猛地劈向了对面的金人。
面对老将军的含怒一击,对面的金人居然不躲不闪,而是恶狠狠回了一刀。
这些从苦寒杀出来的金人,不光对别人狠,对自己也是一样,哪怕只是个普通小兵,也凶悍无比!
何灌身后的护卫挥动兵器格挡,枪杆碰上了对方的刀,应声而断,他也跟着跌落战马。不过所幸给了老将军机会,一刀劈下去,从肩膀到胸腹,身体被活劈成两半,掉落战马。
何灌连思考的时间的都没有,只能立刻挥刀,杀向下一个敌人。
金人一个比一个凶悍,面对数倍于己的宋军,主动攻击不说,还大肆屠戮,不断有人倒下去,几乎十几个宋军,还换不来一条金人性命。
何灌不停大呼,浴血厮杀,却终究改变不了局面,他们不断向后退,距离开封已经越来越近。
而负责掩护的金人,竟然插入宋军后方,形成了包围态势!
一千人包围三千人,看似荒唐,可事实就是如此!
似乎这些金人就是另一个次元的怪物,对宋军进行着残酷的降维打击,残酷的杀戮,不断上演,何灌身边的士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老将军身上被鲜血染透,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力量从身躯流走,强烈的无力感袭来。
或许死亡就在眼前吧!
何灌并没有害怕,他已经让儿子何蓟押运草料回城,他还有别的儿子,哪怕战死了,何家依旧会兴旺下去。只是何灌突然涌起了另外一重担心。
金人这么可怕,大宋真的能行吗?
官家有办法挡得住金兵吗?
我们拼死战斗,会不会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何灌的心中,涌出了太多的念头,他居然害怕起来……
而此刻的赵桓,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
金人不光对何蓟下手,还分出了一队人马,去袭击运送草料的队伍。李纲派遣侍卫步军都虞侯曹蒙率领一队禁军保护草料。
曹蒙是开国名将曹彬的六世孙,真真正正的将门豪族,那些西军将门跟他比起来,简直就是一群草莽。
可就是这样一位受到了大宋朝廷无数恩惠的将门虎子,还没有接战,就逃跑了。
曹蒙丢下了所有的士兵,仓皇逃回。
当他冲上吊桥的时候,发现面前堵着许多人,他毫不留情,挥刀猛砍,在杀了五六个人之后,终于逃进了开封城!
“提吊桥,快提吊桥!”
这位将门虎子丝毫不顾城外的溃兵,也不管还没有运进城里的草料。
他就像是个被吓傻的疯子!
“把他拿下!”
李纲毫不犹豫下令,他的脸已经黑了。
曹蒙是李纲保举的,本以为曹家世受国恩,又是将门虎子,能比别人更加忠勇善战,可结果竟然如此狼狈,狠狠抽了李纲的老脸。
现在要怎么办?
城外还有一半的草料没有运进来,如果落到了金人手里,他们就可以利用这些草料,填饱他们的战马,反过来屠杀大宋的军民!
“曹蒙,你真该千刀万剐!”
李纲留下这句话,竟然抽出了宝剑,他想要亲自出城,抢运草料。
“李相公,你可千万别失了方寸啊!”
太尉高俅急匆匆拦住了李纲,“先去见官家吧!听官家的决断!”
高俅好说歹说,拖着李纲来见赵桓。
就在他们赶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城外起火了,两人一愣,急忙上城。
“官家!”
赵桓凝视着大火,默然无声,两滴热泪,从赵桓的眼角流下,李纲和高俅都意识到了事情不妙……
起火的方向正是牟驼岗,而放火之人就是老将军何灌!
韩世忠和刘晏气喘吁吁,满脸羞愧。他们俩率领着骑兵,好容易冲开了金人兵马,将何灌救了出来。
老将军已经是满身是伤,摇摇欲坠。
韩世忠和刘晏左右保护,正准备退入城中,而何灌却注意到了牟驼岗,老将军的眼睛瞪圆了,负责运输草料的士兵民夫溃散逃命,金人已经杀了进去!
完了!
到底还要把草料留给金人吗?
“你们进城向官家报信,老臣何灌要给大宋尽忠了!”
说完,不待韩世忠和刘晏反应,何灌就招呼亲随,冲入了牟驼岗。放眼望去,尽是一个个粮囤,有一多半还是满的。何灌头皮发麻,这要是落到了金人手里,让他们吃饱喝足,来攻击开封吗?
烧!
何灌在迎击金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粮囤中间,有许多硫磺,油脂!
“金贼,什么也得不到!”
一处火焰,两处火焰……最终火龙腾空,牟驼岗都是易燃之物,加之为了搬运粮草,粮囤打开,地上还有许多散落的草料,遇火之后,迅速蔓延,相救都救不了。
何灌不断放火,灼热的火光映红了他的面庞。
烧吧,都烧干净了!
就在何灌举着火把,还要放火之际,突然觉得后背吃痛,一支箭钉在了肩头!
何灌用尽了力气,猛地将火把抛出去,有一处草料仓库被点燃。
何灌扭头,看了眼身后面目狰狞的金兵,轻蔑一笑,“金贼,你们什么都得不到,得不到的!”
“老匹夫!你找死!”弓弦响起,噗噗又是两箭,何灌胸前中箭,老将军攥着刀的手,努力向上抬了抬,终究无力落下。
何灌伏在了马背上,他耗光了所有力气,只能任人宰割。
突然,何灌胯下的老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声悲鸣,掉头向着开封狂奔……马背上的何灌已经奄奄一息,自己的这一生结束了,有过懦夫的一面,也有过奋力死战的壮举。至于能不能驱逐金贼,重整河山,就要看后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