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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尔,作为你的老师,我很欣慰你有了自己的想法。”

邓布利多向纳尔逊投去深深的目光,见他被缚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见他的眼眶中闪烁的泪花,见他温柔地向被魔法忽略的大多数人洒下的阳光,见他背后的阴影中那些不属于正道的爪牙。

他又怎么不理解纳尔逊的想法?作为亲自带着纳尔逊踏上前往魔法世界第一步的导师,他可以看到这个当初懵懂但聪颖的少年从一个在羽翼下探索未知的雏鸟变得和那只在葬礼上见到的隼一样刚烈要强,他将一切都搭在自己的背上,向沼泽冲锋。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迁怒呢?只是这种迁怒太过激进,也太过温柔。

曾经的他和眼前的少年又有什么区别呢?邓布利多或许到这时才明白纳尔逊很多年前在接受采访时自称为阿不思·邓布利多的原因。

“但事到如今,我有些话想要让你知道。”

他用魔杖不着痕迹地抵住喉咙,这使得议论纷纷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谈话,声音也只在邓布利多和纳尔逊之间传播。

“你似乎从来没把自己当作巫师,”邓布利多将头侧向一边,轻声说道,“我记得在沙菲克法官为你授予嘉德骑士团勋章的时候,你的誓言只说了人类——这样想来,或许是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太过狭隘了,巫师和麻瓜……就像左撇子的人和右撇子的人一样。”

“您一向都是这样睿智,教授。”

“但是你应该明白,即便旧有的规则并不合理,但你依然在其中生活,”邓布利多转过头,看起来表情和之前有了细微的差异,“受到规则庇佑的你,必须要付出破坏规则的代价,哪怕你有再多再大的理由。”

“我明白,教授,”纳尔逊点点头,“这也是我一早就下了决定的,巫师们被魔法工厂改变的生活,接下来将不受它的约束了。”

“这倒是一件好事,只是盖勒特……不,格林德沃,他会同意吗?”邓布利多抛出问题,并且很快地自问自答道,“他一定会同意的,这也是他想要看到的局面,但你可知道,接下来的存亡,就将交给那些你关切的人自己了,倘如你再横生枝节,他们难免会有猜忌,没有人愿意这个世界上出现另一个格林德沃,更何况这个新的格林德沃是在格林德沃本人的培养下成年的。”

“您忘了吗,教授?”纳尔逊眨了眨眼睛,“我可是阿不思·邓布利多。”

“希望不要这样,”邓布利多和纳尔逊对视着,“你不是我,也不是尼克劳斯先生,你是纳尔逊·威廉姆斯。”

“我当然——”

“听我说完,纳尔,”邓布利多打断了辩解的纳尔逊,认真地说道,“从西城孤儿院的第一次相见开始,我就觉得你和汤姆是两个与众不同、彼此间也完全不同的孩子,我从汤姆的眼里看到了他对世界的怨怼,他想要的太多,拥有的却太少,我本以为他将会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孩子,搭配那种世所罕见的魔法天分,日后可能会成为一个为祸一方的黑魔头,但你知道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情形是什么样吗?”

纳尔逊不明白邓布利多为什么突然提到了汤姆,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顺着邓布利多的话问道:“是什么样呢?”

“他丝毫不为自己巫师的身份感到诧异,丝毫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反倒是马上畅想起自己可以利用这股与众不同的力量出人头地,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例子了,纳尔,这种畅想有时候可能会成为世界的毒药,野心如若不加以控制,必将膨胀成吞噬一切的灾难,更可怕的是,他真的拥有这种能力,”这一瞬间,纳尔逊仿佛看到了一个满头银发胡须及腰的老人在透过那副半月形的眼镜片冲自己微笑,“但当我指出这一切的时候,他告诉我,‘纳尔总这样说’,但以我多年教书的经验来看,他都听进去了。”

“那时候我就在好奇,他口中的纳尔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邓布利多用审视的目光盯着纳尔逊,仿佛要把他从皮肉到骨骼全部看透,但他最终还是眨了眨眼睛,把脸埋在手中,“我对野心家的诞生是充满恐惧的,因为我曾经亲手造就了这样两位野心家,虽然我杀死了其中一个,但另一个人却继承了他的野心,变得更加强大了,甚至连我也力不从心,难以解决这一切了。”

“教授……”

“我那时候在想,一个十多岁的孩子为什么会有那种眼神,以及……你为什么会认识我?”邓布利多的眼神锐利非常,即便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纳尔逊也感到心脏狂跳,“为什么你对我会是那种态度,你知道的,这不应该是一个没有接触过巫师的孩子应该有的反应。”

纳尔逊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但邓布利多紧接以一种仿佛要说服自己的语气着说道:“当然,之后的故事给了我答案,你是个先知,甚至比格林德沃看得还要更多更远,更多更远……”

“但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一个人的眼神有那样空虚,尽管它处处闪着光,但这种光彩都是从外面映焕而来,就像一只六面都被镜子包裹着的盒子,人们在看到它时都会被镜面折射的美景吸引,从而忘记探寻盒子里究竟装着什么,”邓布利多的眼神变得极富穿透力,简直就和那日在特洛卡的酒馆中他施展摄神取念时一模一样,“我从你的眼睛里看不到一点儿你自己,纳尔,一个人在什么情况下会对什么都不在乎呢?即便是后来你做的一切,难道真的有什么正义感在驱使你吗?我不认为是这样,你的心里只有寥寥几个影子,连你身边的花草树木、小猫小狗都装不下,你会去怜惜它们,但你从不在意它们,你的温和善意来自于教养,但这种教养又从何而来呢?”

“仿佛你曾经在一个美好到我难以想象的世界生活了很久,对我们所看重的所有宝藏都嗤之以鼻,甚至连魔法,在你看来也只是一件有些有趣的工具,当然,这是不可能的,越是这样,我越是好奇尼克劳斯先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只可惜,我没有这样的机会了。”邓布利多的表情不再严肃,笑了笑,接着说道,“格林德沃告诉我,你的心里有远超他的野心,我不相信,孩子,我不认为一个眼睛里什么都装不下的人会装下那些蝇营狗苟的东西。”

“直到后来,我终于看到了你的情感,钻心剜骨那种咒语可不是你通过练习就可以释放的,更何况它那么强大,积蓄的愤怒远超我的想象,”纳尔逊的手猛地攥起来,又缓缓松开,惨白的痕迹正在艰难地恢复血色,邓布利多看着纳尔逊的手,柔声道,“我终于看到了盒子里的东西,终于看到了你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你终于不再是一个沉静到令我都感到恐惧的路人或者看客,你的心里其实装了不少东西。”

“但那真的是你自己的东西吗?”邓布利多的发问仿佛能直击纳尔逊的灵魂,“那是属于尼克劳斯先生的,我没有见过他,但我知道他是一个在战火中失去了很多的记者,他对和平的向往并非我们这种生于安乐的巫师可以想象的,你在他死后,将他的梦想当成了你的,所以你突然变得冒进,突然抛下了部分束缚着你的教养,你开始拥抱你的力量,将你的魔力渗透到你生命的方方面面,你选择离开霍格沃兹,因为你害怕霍格沃兹的安逸生活会磨平你的棱角,你害怕你会因此遗忘自己好不容易才定下的目标,你开始变得活跃,不再按部就班地修习魔法,转而将目光投向了更加古老、或者更加未来的魔咒,即便你拒绝了格林德沃的魔法,但你的力量以一种连我都看不懂的速度变得更强,我知道,你急了,你想要在几年之内就做好这一切,不说这究竟是否激进,当你真的得偿所愿时,你的心里又能剩下什么呢?”

纳尔逊沉默了,他原本温和的表情变得板正,一双海洋般的蓝眼睛此刻如同深海底部漆黑的海沟一般,让邓布利多看不到头。

“作为老师,我相信你不会做错事,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切是否操之过急了呢?”邓布利多轻叹一声,以一种平等的态度看着纳尔逊,“我并非反对你,我的家庭也因为保密法而土崩瓦解,我的前半生几乎被它害得不成样子,我也知道它只是一个扭曲的时代下的扭曲产物,但它哪怕像筛子一样脆弱,也仍是现在不可获缺的——你知道吗?克雷登斯·拜尔本找过我,从未来带来了你想要告诉我的消息。”

纳尔逊的眼睛瞪大,目不转睛地盯着邓布利多的嘴巴。

“他让我阻止你,你告诉我,现在还不是时候,未来的一切将是一团乱象,即便你费尽心思去当裱糊匠,但世界并没有因此而变得美好,反而愈发割裂,”邓布利多的眼神犹如闪电,狠狠地击中了纳尔逊的额头,让他的手脚都因此而变得冰冷起来,“我曾经问过他,既然未来的改变已成定局,我又如何能够改变呢?但他也不知道答案,我尝试过,但如你所见,我失败了,我之前在圣诞节前夕约过你,向你转交东西,我改变了时间,做出了第一次尝试——但你知道吗?哪怕这也是未来的定局。”

“教授……”

纳尔逊的语气有些慌乱,但他感受到一股力道按住了自己的肩膀,仿佛邓布利多在拍他。

“我没能改变未来,但你或许可以,你是我见过作为先知却最不信命的人,”邓布利多柔声说道,“我并不想要责备你,如果换做我,也不能做得更好,既然你有这份宏大的理想,不妨亲手去搭建它,但你要知道,有时候操之过急,反而会适得其反,这也是我召开这场会议,拖延时间的原因。”

听着邓布利多长辈般的话语,纳尔逊低下了头。

“原谅我的唠叨,纳尔,见过的事情多了,难免心中会多些忧虑,”邓布利多的半月形镜片上闪过一丝反光,白森森一片看不真切,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地问道,“纳尔,你能给我做出承诺吗?”

“什么?”纳尔逊抬起头,与邓布利多对视着。

“我要你老老实实在霍格沃兹读到毕业,亲眼看着这个世界在被你拆去藩篱后会变成什么样,”邓布利多的语气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不能将一切都担在自己肩上,我想尼克劳斯先生也这样认为,你必须要让人们丢掉拐杖,自己站起来,这也是你要求转告给我的……第二件事!”

纳尔逊的眼睛瞪得老大,原以为最不了解情况的邓不利多竟然是最清醒的人,纳尔逊知道,他还要很多话都没有说。

“我很高兴在未来,你选择信任我,”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邓布利多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但现在的我,可以信任你吗?”

“我可以签订牢不可破的誓言。”

“不需要这样,纳尔,”邓布利多摇了摇头,“我希望你做出的,是你自己的选择,我不需要你承诺或是保证什么,哪怕世界真的一团糟,也有的是收拾烂摊子的办法,但如果它因此停滞,恐怕只能积重难返,不瞒你说,我的倔强恐怕不是你或者汤姆可以轻易说服的,这既是你想看到的,也是我想看到的,我相信你有改变世界的力量——但请始终牢记,你有更多可以依靠的东西,我只希望你不要再那样孤独、那样极端了。”

纳尔逊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你们现在可以宣布了——”

邓布利多没有丝毫迟疑地站起身,魔杖从他的喉咙处滑开,声音传向暗室中的四面八方,连吸引的墙壁也不足以湮灭回音,随着他的动作,纳尔逊身上最后一根锁链断成两截,滑落到地上。

“分割世界长达两百多年的《国际保密法》,从今天起,废止了。”

当最后一根锁链从纳尔逊身上滑落时,他没有感觉到轻松,反而觉得压在肩上的东西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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