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有不到两个月就能离开乌云的范围了,到时候这些灾民就可以离开魔法的庇护,自己向北,寻找水草丰茂的地方安家了,”纳尔逊站在牵引“车队”的藤曼顶部,对身边的安德罗斯说道,“恭喜你们。”
“海尔波呢?”安德罗斯紧张地看向身后,但除了一片黑暗,他什么都没有看到,“我们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他还没有追上来,这很不合理。”
“至少短时间内他不会追上来了,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安德罗斯,”纳尔逊言简意赅地说道,“在我出现确凿的弱点以前,他不会贸然出手的,他是个谨慎过头的人。”
“多亏了你……”
“但这些乌云中的眼睛无时不刻都在盯着我,所以你应该做的不是在这里‘多亏了你’,而是应该发挥好你的领袖水准,加快行程,”纳尔逊抬起头看向乌云,被他注视的乌云在感受到目光时立马停止了翻腾,这种压抑感令他感到焦躁,没有人能在明知头顶有一整片蔓延半岛的活物窥视时还能泰然自若,“我不知道他多久才能发现我并非不可战胜,但我相信那一天不会太远,如果到那时我们还在半岛的土地上像蜗牛一样爬行,恐怕之前的一切努力都会变成无用功,你只是把这些人聚在一起送死罢了,盛大的合葬,安德罗斯。”
“我明白了,”安德罗斯点了点头,“我会尽快地收编他们。”
“铁轨已经不够用了,海尔波不敢靠近,但是他无时不刻都在派出奴仆袭击破坏在前面铺路的蜉蝣,还有滚轴与石板,之后你遇到的灾民恐怕没有新的城镇让他们生活了,”纳尔逊低声说道,“我们需要做出取舍了,安德罗斯,我只能允许他们跟在队伍的后方,但你知道的,这样几乎没有活路。”
“……”
他的守护神银隼张开翅膀悬在两人头顶,锐利的目光刺破雾霭,眺望着愈发黑暗的前路。
在脚下的人们看来,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又在用他维德佛尔尼尔的形态观察万物了。
“说点儿开心的事吧,我们现在在这里,”一枚叶片在魔杖的操控下被拽到树顶的两人面前,一只靴子一半的地图顷刻间绘制完成,纳尔逊指了指位于靴子中北方位的一枚光点,在这枚光点上方,一西一东两枚标红光点在密集的城邦标记里异常显眼,他用魔杖指了指代表自己的光点,向上拽了拽,蔓延出一根向西北方向延申的虚线,“很快就能离开乌云下了。”
“还得多久?”
“你每天都要问一遍,我还是要告诉你,我不知道,但按照我们的速度,一周后就要面对向西还是向东的抉择了。”
“你更看好什么方向?”
“我倾向于让大多数人前往东北的拉里萨方向,那座城邦交通非常便利,相比西路要好走很多,接着沿商路北上穿越马其顿进入色雷斯人的地盘,色雷斯人在被马其顿王国驱逐以后一直在巴尔干东北繁衍生息,海尔波的阴影暂时还没有蔓延到那里,那里的道路和设施应当是相对完善的,只要经过了斯台蒙峡谷,就可以原地遣散他们,”纳尔逊回过头,看了一眼被藤曼拖拽的一座座在铁轨上移动的城镇,摇了摇头,说道,“让他们在欧罗巴的大陆上混口饭吃,也许会演化成一个新的部族。”
“色雷斯人……”
安德罗斯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他们并不是好客讲道德的民族,恐怕会伤害我们的人民,而且我听说他们已经和东边的波斯人勾结在一起很久了,我们是否有必要为追随我们的人占下一片地皮?”
“安德罗斯,你看我长得像希腊人吗?”
“……”
“现在可不是讨论地缘政治的时候,你就不怕你抢占了他们的土地后,他们转头投入海尔波的麾下,来场紧张刺激的两面包夹吗?”纳尔逊语气平静,甚至有些冷酷,“还没有脱离险境,就已经开始盘算着抢夺别人的家园了吗?你为什么不留在这里抢海尔波的地皮呢?”
安德罗斯看了看纳尔逊的金发,被他驳斥得哑口无言,纳尔逊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明白安德罗斯这样的古希腊巫师即便拥有名垂青史的魔法,但也无法跳出时代的桎梏,他只是简单陈述了厉害,在穿越斯台蒙峡谷后,他的使命就已经完成了。
“更何况拉里萨可不是一个小城邦,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他们足足坚持了半年才被海尔波的摄魂怪大军攻破,也就是说,拉里萨的巫师并不比我们一路上搜罗的人少,城破后他们一路北退,还保留了不少的有生力量,你们可以考虑和他们汇合,”纳尔逊滑动魔杖,代表拉里萨城的光点处又延伸出一条向上的虚线,“他们已经到了欧洲大陆上,准备时刻反攻,只是化整为零太为松散,我也无法联系到哪怕一个巫师,这件事就只能交给你完成了。”
“为什么我们不走他们走过的路?”安德罗斯对色雷斯人的芥蒂颇深,问道,“继续向北,一路冲出乌云的包围。”
“你以为海尔波会让两波人用同一条线路跑出他的掌控吗?”
“好吧,”安德罗斯耸耸肩,“那么往东北呢?你似乎在这儿也标了一条线。”
“你疯了?”纳尔逊在地图的左侧画了几道横竖交汇的线,它们汇成一只口袋,将前进的虚线包围起来,“你以为从泰克蒙走只用翻一座山吗?我们会落入群山的陷阱之中,然后站在多多瑙的平原边上等死,我可以越过山脉飞过去,然后你拖着城市攀岩爬山吗?”
“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画一道虚线?我还以为这是备选的线路之一,”安德罗斯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定睛观察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些山脉都是自己曾经去过的,但在虚线的误导下,他表现得像一个没有地理常识的外地人,“我想起来了,那里的城邦在乌云出现后的一个月就和我们失去了联系。”
“那里的温热山崖盛产草药和矿物,海尔波对那里的严防死守不比南边强度低,唯一的隘口恐怕冲不出去。”
“你既然已经有了计划,为什么要假装有两条路让我选?”
“我只给了你一条路的建议,至于具体怎么走,都由你自己决定,”纳尔逊反驳道,“我标的这条线是我自己的路线。”
“你……你?”安德罗斯一时没有消化纳尔逊的话,愣了半晌,他缓过神来,死死地盯着表情平静的纳尔逊,低声问道,“你要离开了吗?为什么?”
“你以为有我在这里,一直死盯着的海尔波会放任你们离开半岛吗?”
“那也不能——”
“放心吧,我会把这些魔法的造物留给你们,等到你们通过了斯台蒙峡谷,我才会唤回它们。”纳尔逊的语气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很早以前就决定的事实,“我计划去北方一趟。”
“你……”
安德罗斯在纳尔逊的脸上看出了坚定,知道他的决意已经无法挽回了,低下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我帮你们争取了几个月的时间,我还是那句话,这是你们的战争,”纳尔逊没有告诉他自己时间旅客的身份,只是强调着彼此的不同,“你们的危难得自己去面对。”
“我明白。”
“明白就好,哈,不明白我也没办法。”
“我还有个问题。”
“什么?”
“你真的是从奥林匹斯山上下来帮助我们的吗?”
“哈?”纳尔逊诧异地转过头,上下打量着安德罗斯,他的毛发还是那么旺盛,像个野人一样,“这个该死的三重伟大的赫尔墨斯不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吗?”
“哈哈。”
安德罗斯挠了挠头,“被你发现了。”
“你把这片叶子带走吧,到了对应的地方,它会告诉你的,”纳尔逊跃下藤曼,“我去看看皮提亚,你不要跟过来。”
……
靠近藤曼的移动城镇中有人看到维德佛尔尼尔鸣叫了一声便冲入云端消失了,紧接着一只白猫从藤蔓上跳了下来,居然在一天之内看到了赫尔墨斯的两种形态,这个消息很快在铁链之间传播开来。
安德罗斯是一位优秀的领导者,在纳尔逊带着他的城邦向北逃亡的一路上,他不断地接纳着沿途覆灭城邦中的居民,那些本就只有一些并不强大的巫师庇护的城邦在黑暗降临的三年间一直藏匿着苟延残喘,但随着海尔波力量的扩大,这些原先不入他眼的城邦也成为了他肆虐的目标,他甚至不再利用他们制造摄魂怪,而只是割麦子一般收集他们的灵魂。
安德罗斯接纳这些破城者的行为原本遭到了城邦中不少人的反对,他们的粮食非常短缺,即便有魔法的帮助,也无法养活这么多难民,但安德罗斯很快用自己的行为扭转了人们的看法,他根据沿途城邦的特点为接收的难民以他们聚集的移动城镇为单位,安排了适合的工作,规定了每座城邦的人想要留在队伍中就必须提供的劳动总量,在他的统筹下,不仅没有出现预想中资源短缺的情况,反倒让这群奔跑的城市再次变得欣欣向荣起来。
纳尔逊给了他很高的评价,他甚至觉得,如果古希腊的魔法史没有那么严重的流失,他在巧克力蛙上的功绩不应当只是一个守护神强悍的战斗巫师,更应当是一位出众的城邦领袖。
在早已习惯的欢呼声中,纳尔逊跳进了藤曼旁不断前进的深坑,在已经被腾空作为魔法工厂的地下城邦底部平稳落地。
他走进安德罗斯曾经的房间,看了看包裹皮提亚的藤茧,捂着手腕,肩膀靠在墙上,缓缓地滑落到地上。
“告诉我你的名字……外乡人……”
手腕早已复原的皮肤上浮现出衔尾蛇形状的绿色伤痕,叼住尾巴的蛇口一张一合,仿佛在说话一样,而纳尔逊的耳边也响起了夹杂着蛇语的“嘶嘶”话语声。
“你胆子可真大,卑鄙的海尔波,”纳尔逊的额头上布满了因疼痛冒出的细汗,但这并不妨碍他用轻佻讥讽的语气平静地回应,“你不在自己的老巢里窝着,居然还敢来找我?想知道我的名字……你会在自己的墓碑上看到它的。”
纳尔逊的声音与语气毫无改变地被手边的蜉蝣接收,瞬间跨越了漫长的距离,在海尔波的血管中爆开,借由那些没有被死亡的魔法清理干净、自行增殖的微型蜉蝣在他的体内响起。
这本是一次密室中的简单试探,但当海尔波听到纳尔逊的声音竟然在自己的身体里响起时,未知的恐惧顿时让他切断了和纳尔逊的第一次联系,他发了疯似地用尖利的指甲抓挠着胸口的皮肤,想要把那些本以为完全解决的侵入者赶出来。
但纳尔逊的声音依旧不依不饶地从他的胸口传来,仿佛他的身体内正在孕育一个不断侵蚀他的、不属于他的灵魂。
“我会在泰克蒙停一段时间,等你,海尔波,”纳尔逊咬着牙,咧出一个灿烂的笑脸,仿佛海尔波就在他的对面、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似的,“准备接受你的命运吧。”
“把皮提亚还给我,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海尔波丢下一句仓惶的狠话,纳尔逊手腕处的伤张大嘴巴,将自己的蛇尾一口吞下,竟真的把自己吃掉了!
刺痛彻底消失,纳尔逊平静地长舒一口气,靠在墙上,轻声说道“威胁有用的话,还要魔杖干什么?海尔波,女祭司身上被你留下的魔法已经把你扒光了,赤条条地放在了我的面前,你的魔法,你的诅咒,你力量的来源……我比你还要熟悉你自己。”
这句平淡的威胁取得了巨大的效果,纳尔逊已经彻底感受不到海尔波试探的魔力了,他休息了一会儿,闭上眼睛,进入了迷离幻境中。
……
“预言家呢?”
海尔波冲出他的宫殿,揪住门口忠仆的领子,怒吼道,“让他来见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