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恩少爷可真是好雅兴,竟然还想得起来王都的学业。”
当耳边这个声音响起时,维恩握着酒杯的食指微微一动。
学园活动室里平常并不供应酒类,只是提供一些各类果汁,方便贵族少爷们学大人装模作样而已。
将杯中如酒一般的葡萄汁一口饮尽,维恩滋味难言地笑了笑。
“反季节的蔬果,味道果然还是有些差距。”他没话找话地说。
在克莉丝的“蔬菜水果多样性供应链补完计划”如火如荼地正式展开后,维恩毫不客气地借助百合会会长的身份便利,牵头学园与自家签订了长期合作条约。
当然,受限于尚不充足的生产力,暂时只有学园的几个特殊部门有供应。但即便只是如此,也已经大受好评了。
歌礼先是一愣,随即冷笑道:“你是在讽刺我没抢过克莉丝吗?”
无奈地揉了揉额头,维恩单手给歌礼也倒上了一杯葡萄汁,将泛着酒红色的液体递到她面前。
“那不如你也来试试好了。”
她毫不犹豫地接过一口闷下,立时整个眉宇都皱成了一团。
“咕……咳咳咳……咳……”歌礼想吐出来但又强行忍着不甘失态的样子狼狈不堪。
维恩心知不好,强忍绷住表情移开目光,又麻利地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递过去。
“维恩!我受够你了!”泪眼汪汪地从他手里一把抢过手帕捂住口鼻,歌礼只觉得又酸楚又委屈。
这杯看起来普通的葡萄汁口感本就酸涩,混合着复杂情绪的液体沿着食道与呼吸道不断下探,直入心腹,甚至令她感到一丝丝灼痛。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喝那么快,方才就应该及时提醒你慢点喝。”维恩语气懊悔地诚恳道歉。
歌礼没有再说话,情绪低落地沉默下来。
即使维恩坐在旁边欲盖弥彰地瞥了她一眼又一眼,她也始终没有再给他半点好脸色。
其实维恩明白她为什么不痛快,换做自己早忍不了把眼前的人一拳打飞了。也就是歌礼从小被自己灌输三观……哦不,是缔结下了青梅竹马般深厚的情谊,恐怕根本不可能次次都让着自己。
即使嘴上骂得再凶狠,也舍不得一刀两断。
“我听说,教廷那边会派代表团来学园交流学习?”他握着酒杯的底座在盖着红绒布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了敲。
“你也收到消息了?我父亲受任于国王陛下,已经离开王都专程前去迎接了。”歌礼倒不是很在意这个。“教廷的人虽然不会干预王国内部事务,可也不能得罪。”
“如果我说我想跟着他们去教廷呆上一段时间呢。”
歌礼刚放松了点的神色又紧绷了起来。“你认真的?”
“我看起来像说笑吗?”维恩长叹了一声,“你知道我和克莉丝这次放假,是回到我曾经出生的家乡去了吧。”
她沉闷地“嗯”了一声,仿佛是从腹部发出的声响。
果然即使在假期也一直偷偷关注着自己的动向啊……怎么忽然感觉有点冷飕飕的。
也不怪乎一露面就满脸不爽的样子了。
“我要去教廷寻找一个答案,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我想要的。”维恩平静地说。
并不是征求谁的意见,他非去不可。
歌礼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半晌又咽了回去,最终只是冷冷道:“你爱去就去好了,反正我也不是你什么人,没有资格干预你的决定。”
“你想到哪里去了?”维恩转过椅子面向她,认真说道:“不会很久,我会尽快回来的。”
在王都生活了这么多年,平静而优渥的生活令他安于现状。他恐惧于未知,恐惧于失去,于是蜷缩在已知的剧本打造的壳里,藉由身为穿越者的天降buff,自以为掌控着周围的一切。
然而,那就是真相吗?
真的只需要每天和女孩子们厮混,不是逗这个就是哄那个,贪婪地占据所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过完这一生吗?
维恩不知道。
他曾经还以为自己不会想那么多复杂的事情了。
他曾经以为,如果不能满足上辈子的遗憾,即使可以藉由穿越的形式将生命延续下去,这份额外赠送的时间也只是无意义的浪费。所以,趁还有机会,无论想要什么都要拼尽全力去争取,就算用卑鄙的手段、用欺骗的把戏,宁可抛弃掉良心与道德也不能放过近在眼前的快乐。
至于被揭穿以后会怎样,再了不得也只不过是把偷来的时间再还回去罢了。
可是,当站在“维恩”起始的地方,回顾一路走来的所有磨难,维恩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的迷茫了。
——我,到底是为什么才来这里的呢?
其实也并不是这个故事非自己不可的主角不是吗?
无论是作为原剧情女主角的塔西娅、还是作为穿越恶役千金的新主角克莉丝、又或者是作为原定男主角的理查德王子,似乎任何一个人对这个故事的重要性都胜过自己。
反倒是不知为何也乱入进来的自己,破坏了这个本应拥有美好结局的故事吧。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有【神明】的话,他想要知道自己为何存在于此的答案。
“其实我……”
维恩欲言又止,心底的话斟酌了又斟酌,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了一丝黯然。“也许……真正的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在那个放空思绪、躺在柔软嫩绿的草地上的午后,当他听到克莉丝说自己在她心中很“勇敢”的时候——
就像在听对另一个陌生人的评价。
是啊,就像克莉丝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地扮演着【克莉丝】这个身份一样,自己也一直在努力地扮演着【维恩】。
正如同她害怕别人不爱那个并非克莉丝的自己,自己同样也害怕别人其实不爱并非维恩的自己。
他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这就是同病相怜吗?
因为看到克莉丝就好像看到了另一个自己,所以总是下意识地希望她可以得到幸福。
宁可在她开挂人生的边角充当一枚陪衬红花的绿叶,拙劣地以种种形式的表演来保障剧本得以正常运行,无论如何也不想亲手戳破这层脆弱的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