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端端在整理衣服的时候,从一件羽绒服的口袋里掉落出一样东西。
拾起来一看,原来是之前婆婆给她的大神的日记本。
日记本静静躺在地板上,其中某页被不小心翻开了一角。
端端本来没想着要偷看,可余光瞥到那行漂亮的小字,便忍不住弯腰捡了起来。
这应该是大神还在江宁念小学时的字迹,略显生涩,但一笔一划都写得极有力道,很难想象是出自一个十岁孩子之手。
回想她小时候那惨不忍睹的丑字,瞬间羞愧的无地自容。
只是,在读完大神的第一篇日记后,心里的那股情绪已然悄悄地发生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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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到大院的第无数个晚上,仍旧失眠到凌晨五点。
这里一片陌生,一片杂乱。
楼下的小孩夜里老吵着要吃冰棍,总要被她父亲教训一顿后才会安静。
每次听到那哭声,我会烦躁,却也羡慕。
因为她有父母陪在身边,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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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淋雨生了病,下午去诊所里挂点滴。
放学回来时忘记带钥匙,只能在楼道里坐了一个晚上。
夜深人静,一颗小脑袋从台阶下方伸出来,冲着我看了一阵,然后管我叫哥哥。
我没应她。
她从布兜里掏出一个桃子塞进我怀里,说这是她最喜欢吃的水果,很甜。
可惜,我将桃子扔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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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又在楼道里截住我,这次是花生。
她说我整天愁眉苦脸,吃花生就能让我快乐起来。
我冷笑,仍旧将花生丢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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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很有毅力。
往后每天,她都会按时堵在楼道口,变着法的塞东西给我,几乎全是吃的。
我想这么贪吃的孩子,将来会不会很轻易地就被人用吃的给骗了去。
那刻我突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始关心起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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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城那边打来电话,说今年春节他们又不能回家。
这是我跟外婆独自在江宁过的第五个春节,已经习惯了。
也在大年三十这天,我记住了楼下小孩的名字,叫端端。
她现在夜里不吵着要吃冰棍,而是旺仔小馒头。
我忍不住皱眉,真是个吃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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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春以后睡眠还是很差,而且夜里老做噩梦,渐渐地外婆开始注意到我的病情。
为了打消外婆的担心,我强迫自己在睡觉前想点别的。
比如,想想楼下小孩挨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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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跟着外婆去市场赶集,遇到班里的同学。
下午放学的路上,他们当着我的面嘲笑外婆的跛脚,我一怒之下,跟他们扭打成一团。
他们有三个人,我很快就落了下风。
一会儿后,楼下那小孩不知从什么地方冲出来,牵着一条大黑狗将三人追到小路上跑了几十个来回。
太阳西下,昏黄的余晖里,小孩跟她的狗子得胜归来。
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叫端端的小孩长得还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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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端家里今天来了客人,她妈妈做了一大桌子饭菜。
当晚,夫妻俩硬拉着外婆和我下楼去她家吃饭。
发生了一件趣事。
客厅电视里正放着一档美食节目,端端丢下碗筷就嗒嗒跑过去,抱住电视机啃荧屏上面的汉堡包,逗得一屋子人哭笑不得。
当时,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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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江宁暴雨连连,街道被淹了大半,院子里的泥水足足能没过成年人的膝盖。
夜里隐约听到院子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那声音有些熟悉。
我打开手电下楼,原来是端端一家子正摸黑寻找她家丢失的那只大黑狗。
我帮着一起找,可是最终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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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黑狗下落不明,端端连着一个月都闷闷不乐。
想起下午放学的路上,在垃圾桶旁看到一只被人遗弃的小黑狗。
我返回去将流浪狗带了回来,尝试着给楼下那个爱哭鬼送去。
没曾想,看到小狗后,小丫头居然露出了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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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狗一天天的长大,端端白天要上学,父母也要外出工作。
她担心狗子在家太孤单,便从集市买了只小草龟回来陪它。
小草龟胆子太小,狗子才一靠近,它就将脑袋缩进了壳里,十分不给面子。
端端跑上楼央求我,让我每天放学后陪她一起出门遛狗,连着叫了二十多声哥哥。
我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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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开启了放学回家遛狗的模式。
一开始小黑狗还冲着我叫,后来慢慢的就拿毛茸茸的头来蹭我裤腿。
我这样阴暗的人,也有被狗喜欢的一天,还算有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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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周末,端端罕见地没上楼来找我玩。
不多时,楼下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端端的妈妈是位钢琴老师,一定是在教小丫头练琴。
然而,端端天赋不高,她妈妈很快就放弃了。
老房子隔音效果不好,我可以很清晰地听到阿姨那一阵长长的叹息。
那瞬间,我堪堪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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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后,外婆的风湿越来越严重,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我偷偷给蓉城那边打过一次电话,被外婆发现后狠狠呵斥了一顿。
说父母在外打拼不容易,让我别去分他们的心。
我沉默不语地回了房间,自那以后,再没有动过给两口子打电话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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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冬至,江宁家家户户都挂起了香肠。
外婆身体不好,今年没灌香肠,但还是买了些羊肉回来煮汤。
羊肉汤的味道很快将楼下小吃货给吸引了上来,外婆笑呵呵地给端端舀了一大碗。
她捧着碗喝得津津有味,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毫无女孩子该有的矜持。
我却讨厌不起来,甚至有些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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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睡眠好了很多,噩梦也少了。
时常梦里会出现院子的那棵桃树,还能隐约看到小女孩在树下嬉戏的身影。
但让我忧心的是外婆的身体,老人家性子执拗,不肯去医院做检查。
我眼睁睁看着外婆一天天的消瘦下去,直到悲剧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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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晕倒,被查出肝癌晚期。
进入重症监护的第二天凌晨,父母从蓉城赶回来。
母亲见完外婆最后一面,哭晕在病床前。
终究,看到父母陌生又熟悉的面孔,那股怨念被我生生压入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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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江宁的这天,天空下着毛毛细雨。
端端跟着她父母回老家探亲,楼下安安静静的,使得我踩在楼道里的脚步声格外明显。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我还是悄悄带走了那只小黑狗,给它取名,叫月亮。
对我而言,月亮的主人是我无数个漫长夜晚里的光亮,每每想起,动人心弦,念念不忘。
我想,我的病应该是更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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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里,端端的眼泪已经布满了脸颊,接下去的内容是阿战哥哥跟随父母搬到蓉城后的生活。
病发,吃药,催眠,持续一年暗无天日的心理治疗。
那一行行的字迹,在端端晕染的视线里逐渐模糊,直至最后泣不成声。
裴战推门进来时,女孩蜷缩着双腿坐在冰凉的地上,她面前摊开着那尘封的记忆,令他的心脏一瞬间狠狠揪起。
觉察到熟悉的气息,端端慢慢地抬起头来,嗓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阿战哥哥。”
裴战俯身将女孩从地上轻柔地抱起,温凉的唇宛如羽毛般掠过她的额头,声线低哑:“宝贝别哭,都过去了。”
不管以前怎样黑暗,现在拥有了她,便是人间光明。
陆端端,是裴战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