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绝无可能!
元渊抬手,指着地上已经脏破得看不清的折扇,眼尾微红:“是他,先不问自取拿走我的折扇,又把我的扇子毁了。
凭什么道歉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少年的嗓音,轻颤中透着一丝愤怒。
元夫人的脸色,越发难看:“元渊!”
这时,元老夫人冷冷地看了一眼元夫人,看向元渊:“这件事,就此作罢!
商陆难得在家过中秋,就不要再扫兴了!
这里太吵了,把阿宁抱下去!”
元夫人看了一眼地上的元渊,对元老夫人福了福,冷着一张脸,抱着怀里的孩子走了。
元老夫人目光扫了一眼院子里剩下的人:“都站着做什么?都散了!”
于是,等着看热闹的,全部一哄而散,各自回了后院。
院子里,人一走,元老夫人就瞪了一眼粉衣婢女:“还不扶嵩儿起来?”
婢女这才扶了元嵩,娇滴滴地喊了声:“公子,别哭了,奴婢瞧着心疼。”
语罢,她手指轻一下重一下地捏弄着元嵩手臂上的软肉。
元嵩倒吸了一口凉气,身体都酥了。
站起身后,元嵩对元老夫人道:“祖母,孙儿身上都是泥,先带娇娇回房更衣了。
您在这里,可要好好罚一罚三弟!
元家,怎能出这种不尊长幼的顽劣之人?
若叫外人知晓了,指不定得如何看元家呢!”
元老夫人点点头,看向粉衣婢女娇娇:“别整日勾着嵩儿窝在榻上,他正长身子呢!
若缠坏了他身子,回头我要你好看!”
婢女忙做出乖巧懂事的模样:“老夫人请放心,奴婢都知晓分寸呢。
少爷他,也是知晓分寸的。”
“下去吧!”老夫人挥手。
元嵩一喜,抓了婢女,小声道:“快走!公子我都快忍上火了。”
“公子,您怎么猴急猴急的……”
不堪入耳的调笑声,逐渐远去。
元渊垂着眼,眼底,闪过一丝厌恶。
元家,真是表面光鲜,内里,早已经烂到了骨子里,恶臭熏天……
元老夫人收回目光,冷冷地看向元渊:“怎么,跪上瘾了,需要我这把老骨头亲自扶你?”
元渊这才起身。
雪白衣袍,沾了不少泥泞。
元老夫人冷眼瞧着他的脸,多瞧了会儿,脸上冷意消了许多:“膝盖疼么?”
元渊如实点头:“疼。”
元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亏你还是她亲生的,她倒是下得了重手!”
元渊轻拍了拍衣袍上的泥泞,出声道:“祖母,我没有推大哥。”
元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冷冷道:“他要什么,你给了他便是,犯不着与他争。
因为你爹娘,嵩儿打小就没了爹。
凡事,你都让着他些!”
元渊喉头动了动,终是点头:“好……”
元老夫人又端详着他:“脸都瘦了,出游的这几日,可有好好用膳、休息?”
元渊回道:“回祖母,孙儿是长高了。”
元老夫人点点头,随后道:“今日中秋,你父亲难得休沐,他在书房练字,去书房找他罢。
你们父子已是许久未见了,去请个安。”
元渊端正地行了个礼:“孙儿告退。”
语罢,他抬脚往元商陆的书房走。
元老夫人视线落在他腰间,忽然出声:“阿渊。”
灯影深处,元渊停下脚步:“祖母?”
元老夫人站在月桂下,枯瘦的脸上,表情凌厉,声音却慈祥了许多:“祖母并非想对你有多严厉……
只是,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嵩儿面前,总要对你严厉一些,他心里才会舒坦点。
如此,他也会少找你麻烦。
嵩儿,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元渊薄唇抿了抿,眸色微闪:“祖母,孙儿懂的。”
元老夫人点头:“去找你父亲罢。”
元渊这才抬脚离开。
书房,亮了两盏蜡烛。
光线,有些昏暗。
书案旁,端坐着一个穿着靛青色锦袍、年近四十的清瘦中年男子。
此人,正是元商陆。
元商陆一手捋了胡须,一手拿着一支毛笔,正伏在书案边写写画画……
元渊缓步走进去,没出声打扰。
元商陆抬起头,凤眼盛着一丝浅笑:“有些日子没见,我的渊儿长高了。”
元渊步伐轻快了一些,走到书案对面,细长的双眼,又黑又亮,露出一丝欢喜:“父亲。”
元商陆目光落在他膝盖处:“你娘又罚你了?”
元渊轻拍了一下衣袍,说道:“是儿子不慎摔了一跤。”
摔了?
元商陆不置可否,而是弯腰在书案底下一拎,拎起一个精致的食盒,含笑道:“瞧瞧,这是什么?”
见那食盒上用金漆描着一朵喇叭状的小花,元渊眸子微亮:“姑姑给我送月饼了么?”
元商陆点点头,笑道:“今年中秋,元家不进宫。
元妃娘娘念着你,让我为你带点她亲手做的小点心回来。
你尝一尝,明日,我好去给她回话。”
“嗯!”
少年元渊,整理好袍摆,端方地坐在书案边,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两碟糕点。
一碟,是形状极为复杂的牡丹形状的月饼,呈胭脂色,特别漂亮。
一碟,是白净透明、圆润可爱的小兔子月饼。
元商陆慈爱地问:“喜欢么?”
元渊笑得凤眼弯弯,眸光又闪又亮:“喜欢!”
元商陆坐在一边,抬了手,摸摸他的头:“喜欢,就尝尝看,别辜负了元妃娘娘的心意。”
月饼,一样有三个。
元渊把小兔子月饼留了两个,又拨了一个牡丹月饼,放在碟子里,推到元商陆面前:“这是给娘亲和阿宁的,劳爹爹一会儿带给他们。”
元商陆眸光微闪:“好……”
元渊拿起一个牡丹月饼,递给元商陆:“这是给爹爹的。”
元商陆本想推辞,但,看见儿子黑亮期冀的眸子,就接了下来。
父子俩,坐在书案边分食着月饼……
一个月饼吃完,元商陆递了个沉甸甸的钱袋过来:“今夜,各房的人都来了。
府中乱糟糟的,想来,你也待得不痛快。
京中有许多表演,热闹又有趣,爹爹不能陪你,你自己去逛一逛、玩一玩儿?
这些银子,你拿着。喜欢什么,便买什么。
街上人多,注意安全。”
元渊接了钱袋,唇角止不住地上扬:“谢谢爹爹!”
元商陆也跟着笑:“你这孩子,留你在府中,就像拘着你了似的!
今夜出去,不许骑马了啊!”
元渊把钱袋收好,乖巧回答道:“儿子明白!儿子偷偷溜出去。”
说着,就要走。
“等一等!”
元商陆在怀里掏了掏,掏出两张银票,递过来:“衣服都脏了,重新买身喜欢的去。”
元渊笑得格外明媚灿烂:“谢谢爹爹!”
元商陆微扬了下巴,摸摸胡须:“还不快走?”
元渊得了钱袋和银票,回房换了身黛蓝色锦袍,趁人不备,偷偷翻了围墙,跳入宅子外的一条巷子。
中秋夜,巷子里,又黑又静。
没走几步远,不远处,就传来一道肉体与地面碰撞的声音——
“嘭!”
接着,响起一道极轻的闷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