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三爷,一路行来,舟车劳顿,请赶快入营,本伯已备下薄酒为三爷接风洗尘。”
郑芝豹小跑着上前,撩起前襟俯身便要下拜:“福建郑芝豹,参见永宁……”
张诚忙一把将他搀住,道:“郑三爷,快快请起,何必拘于这些俗套呢!”
郑芝豹似乎也想要试一试张诚的“勇冠三军”,是否浪得虚名,他双脚钉死地面,全身力量集中在两肩处,又传导于双臂肘间向下猛压,未曾想到,竟会被张诚完全托住,无论他如何发力下压,都是无法撼动张诚丝毫。
郑芝豹见此忙收了力,又借着张诚的搀扶站起身来,这才发现眼前的永宁伯竟然比自己还要高一些,只不过他那副伟健似乎比自己稍逊一筹。
与此同时,永宁伯也在仔细打量着郑芝豹,虽然身高比自己稍逊一筹,但却比自己几乎整整胖了一小圈,这在大明末世那也是身材魁伟之人了。
再细看他面容却又是另一番模样,虽然就在海上跑船,可郑芝豹却丝毫未见晒黑,他不止是面色白皙,十分端正,那一脸的胡须只余短茬子在外面,而且还修理得整整齐齐,看上去使人神清气爽。
这番模样与张诚此前猜测几乎完全相驳,属实叫他一愣,若不是有刘金海与威远营副将徐进勇陪同在旁,张诚几乎就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竟是那个使人闻风丧胆的大海上枭雄。
“永宁伯,冠绝三军,果真名不虚传。芝豹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啊!”
张诚拉着他的大手,道:“我也未曾想到,郑三爷竟如此文质彬彬,这哪里还像个海上枭雄嘛。”
“哪里哪里……永宁伯如此魁伟俊美,也不像内剿流贼,外御鞑虏的三军统帅呀。”
“哈哈哈……”
二人言罢,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
这里,永宁伯张诚一直口称郑芝豹为“郑三爷”,而并未称呼其官职,这里面既有不想以官压人之意,更有高看郑芝龙,想与他亲近的表示在里面。
郑芝豹也是久在社会历练之人,三教九流里什么样的人他没接触过,逢人处事,察言观色的本事,自是比一般的人强上不知多少。
他见永宁伯对自己如此礼遇,虽说那是在给他兄长郑芝龙面子,可毕竟现在身临其境的是他郑芝豹,自然心中很是受用。
郑芝豹反手握住了张诚,道:“永宁伯如此屈尊降贵,迎候芝豹,倒是教我过意不去啊!”
“郑三爷,我宣府镇素来‘以客为尊’,而今你远来是客,自当如此。”
张诚拉着他就往行辕内走去,边走边道:“本伯与一官将军神交已久,今日三爷既然来到我的营里,自当一醉方休。”
他这种豪爽的做派,让郑芝豹在心里觉得十分舒服,也很是受用,边走边道:“永宁伯如此,倒是叫若唐颇有受宠若惊之感。”
张诚自然是人情送到底,笑着对他说道:“你我一见如故,又是年齿相当,若要细论,怕是我还要叫你一声芝豹哥哥。你又何必拘束客套,若是不弃,不妨就叫我的字好了。”
他虽然越说越是客气,但郑芝豹也不是三岁孩童,自然不敢直呼张诚的字,只听他说道:“芝豹何德何能,怎敢称呼永宁伯的字。若是永宁伯不弃,那芝豹就斗胆称呼一声‘帅爷’。如何?”
“随你,就随你吧。”
郑芝豹松开张诚的手,抱拳行礼道:“帅爷,请。”
张诚也抬手做了一个礼让的姿态,笑道:“三爷,请。”
二人并肩走入军营之内,只见两边尽是披甲战士,他们一个个盔甲明亮,各人的武器也是明晃晃的,在阳光照射下映出耀眼的光芒。
“三爷,看我这些将士与您带来的护卫,相差几何啊?”
“哎。都是些样子货而已。”
郑芝豹略显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带来的别看个个威武,却尽是些不中用的样子货。”
…………
原来,郑芝豹在刘金海的陪同下,从济宁州上岸后就往西行,经曹县入了河南境内,从此处过黄河就遇到了前来迎候的徐进勇与虎卫骑。
虽然张诚和勇毅军近年来的名声十分响亮,又是剿流寇,又是战鞑虏,可是许多的各地将官们对此却并不十分服气,总觉得不过尔尔,换做自己上去也一样会被赞“勇冠三军”。
郑芝豹便是如此的想法!
所以当见到徐进勇和虎卫骑后,虽然看上去似乎十分勇猛的样子,但骨子里究竟如何,郑芝豹在心中也是持有十分怀疑的态度。
而且,这次随行而来的那八十名护卫,也都是他在自己军中挑选的勇猛之士,平素都是十个不服八个不愤的悍勇战士,对于他们而言什么战绩和称号,都不如打败他们来得实惠。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强者更信服强者,也更崇拜强者!
终于,在郑芝豹的挑衅和纵容之下,虎卫营战士与他的护卫之间,还是打了一场友谊赛,可谓是十分的精彩,只这一战便将郑芝豹和他带来的那八十名护卫,彻底折服。
其实,早在传讯命刘金海陪同郑芝豹来开封的时候,张诚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么一出,所以他才会派徐进勇率领虎卫骑前来迎候。
这也是在接应完虎大威所部官军后,为何只有林芳平率领羽林骑返回的原因。
所以也可以说成是,郑芝豹完全落入了永宁伯的算计之中,只不过这并非是阴谋诡计,就好比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虽然被打的那一个,就好比“哑巴吃了黄连”一般,有苦难言,却也只能在心中暗自忍耐罢了!
虎卫骑同羽林骑一样,在勇毅军中那也属于是战力天花板的存在,就更别说其他别处的军镇那些豆腐渣明军啦。
即使是面对大明第一海盗中的强手,也是毫无压力。
而更使郑芝豹心寒的事,则是徐进勇在答应了他的挑战之后,更是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必须由郑芝豹在他率领来的一千骑兵中,任意选出八十名战士,来与他带来的八十名护卫对战。
这一招可是真毒辣啊!
因为如果是徐进勇自己选出来的,那他们还会说你自己选的,自然都是你营中善战之士,现在让郑芝豹来选,这可就是真正纯粹的盲选。
如此一来,他郑芝豹带来的那八十名护卫,如果仍然比输了,便再无话可说!
而结果也确实毫无意外,郑芝豹带来的护卫们虽然个个战技出众,但他们最擅长的海上搏战本领却无大用,而且虎卫营战士也是个个战技出众,完全不输于他们。
再论结阵而战,虎卫骑战士不论是两人、三人、五人,甚至七人、十人都有过操练,他们之间不论步战骑战,皆能做到互相间的有效配合,攻防互补。
因此,经过了整整两日的比拼,海盗们除了在个人比拼中有些许胜利外,在战阵配合的比拼中竟然是全部落败,这一情况让他们目瞪口呆。
郑芝豹对此更是心中不服,于是提议由他和带队的徐进勇,再来一次比拼,他最初的想法很简单,只不过想借此为己方挽回一些颜面而已。
可怎曾想徐进勇却是丝毫不给他留颜面,竟然当着那八十名护卫的面前,将他杀败了两次,先是拳脚,后是兵刃对决,全部落败。
郑芝豹虽然是海盗的出身,却也并非是一介莽夫,即使护卫中有人提议再来一场“马上对决”,但是他却很有自知之明,自己本就是海上称雄,若是再来一场“船上对决”,或许还有获胜的可能。
至于这“骑马搏战”本就非是自己所擅长的,又何必以短击长,自取其辱呢?
此刻,郑芝豹豪爽的一面便完全展现了出来!
他极力夸赞起徐进勇和虎卫骑的武勇凶悍,言语间既直言不讳地承认了自己比拼落败,又巧妙地暗示徐进勇和刘金海,如果换作是在海上、船上比拼,自己一定能够获胜。
对此,无论是徐进勇,还是刘金海自然都没有异议。
而且从两天的比拼中,他们两人也感到郑家确非浪得虚名,诚如永宁伯所言:郑家能称雄大明海疆,自是有其道理,绝不可小觑!
就说郑芝豹带来的那群护卫,他们其实比起虎卫骑也是不遑多让,只是战阵配合上略有不如罢了,其实要是换做勇毅军的其他各营战士,恐怕也不会赢得这般彻底。
可以说,放眼整个大明天下也没有几支军队,能够有他们这样的战技水平了!
此后一路行来,郑芝龙同徐进勇之间也是相处融洽,彼此惺惺相惜之下,感情也在逐日升温,自此竟成了一生的挚友,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
当晚,不算十分豪华的夜宴,在新城集勇毅军中军大营中摆开。
中军大帐内,永宁伯张诚、福建水师副总兵郑芝豹,以及怀庆副将陈忠、林芳平、徐进勇等人,还有刘金海和孙时相、胡以温、刘承祖几人,皆列席相陪。
而郑芝豹的那群护卫,则被安排在两厢的侧帐内就餐,张诚为此特别安排了虎卫骑的队总以上军官相陪。
席间,众人在客套了一会儿后,便是大谈感情,完全没有一句话说在了正题之上。
这让郑芝豹感到十分诧异,按照他以往的经历,都是在酒席的上半场谈好正事,下半场才好放开了畅饮,可今日却是不同,这一上桌就开始往死了干,确确实实让他无法适应。
不过“远来是客”,他也只能“客随主便”,张诚不提正事,他也只好陪着张诚一干到底!
郑芝豹原本还以为凭借自己的酒量,可轻易将张诚和徐进勇二人,甚至是这满桌的勇毅军文武,都给灌倒在桌子底下,也好为途中的比拼失败挽回些许颜面。
可酒宴才方到中旬,他就傻眼了!
现在的张诚在酒宴上,虽已不似往常那般放浪,可酒量却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在不断地增进,看上去喝得文绉绉,实际上只是声音小了些,动作慢了一点而已。
那酒碗却依然是端起就空,与往常无异啊!
一番推杯换盏下来,夜就深了,连永宁伯张诚都觉得一阵阵晕眩,神志略微有些许不清楚,其他各人自然无一例外。
只有陈忠与林芳平两人,因有夜间巡营的职责,只是浅尝即止,未敢多饮,才成为了例外,就连孙时相、胡以温、刘承祖这三个文人,都喝得满脸通红一片。
…………
“三爷,昨晚的酒,可还好嘛?”
面对张诚的问询,郑芝豹喝了一大口米粥,才说道:“烈,够烈。我可是第一次喝到这等烈酒。”
“感觉如何?”
“够味,够劲,够爽!”
郑芝豹放下汤匙,接着又道:“就是太烈了些,还未进肚,这嗓子眼就已如火烧一般。”
“哈哈……”
张诚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这个时代的人果然喝不惯此等烈酒,他看着郑芝豹道:“这是我军中独有的‘烧酒’,比之此前所喝的米酒、黄酒,其烈度不知高出几何。”
他做了个手势,示意郑芝豹继续吃早餐,自己也抓起一个馍馍,放进口里大嚼起来,接着又夹起一块牛肉,喝了一大口肉汤。
这才又说道:“这烧酒我更愿称之为‘烈酒’或是‘白酒’。其入口辛辣,过喉之时,此感尤烈,自喉入腹,就如一条火线烧灼般,我称之为‘一线喉’。”
“一线喉?”
郑芝豹先是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味着昨晚那饮酒时的感觉,片刻后,他果然开口说道:“帅爷您这么一说,还真是这般感觉。”
他吧嗒吧嗒嘴,又道:“一线喉……一线喉,这名字好,很有特点。帅爷这酒可起名了没有?”
“此酒在市面上被称为‘烧刀子’。”
“烧刀子……烧刀子?”
郑芝豹叨咕了几嘴后,忽然对张诚说道:“帅爷,这酒可否卖与我们一些?”
“哦。三爷对这酒感兴趣?”
“帅爷不知,我们常年行走海上,总会遇到些大风大浪,白天还是艳阳高照,到了晚上又冷得要命。而这‘烧刀子’饮下后,腹中犹如一团火炭,久久不息,正可以此御寒。”
“这个好说……好说。”
正经事儿还没开始谈,就先把自己的自酿酒给推销出去了,张诚怎能不开心呢?
“帅爷,还有一事,这酒在江北就叫‘烧刀子’,可一旦进入江南地方,它就叫‘一线喉’。如何?”
“啊。你这意思是……代理商冠名吗?”
“什么?什么是‘代理商冠名’?”
“啊……哈哈……没事儿……没事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