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东回到皇城的第三日,素妍就在家举办了一次赏菊宴,特意邀了江家年轻奶奶、少奶奶们来参宴,又请了祈太太母女(虞盼儿)、宋元鸣夫人母女、顾\大奶奶母女同来,小姐们打扮一新,彼此说着话儿,祈大小姐与顾大小姐早前都是见过耀东两回的,如今见了也多少生疏,因男女有别,却是连一句话也没说上。
宋小姐大方得体地坐在母亲身侧,不卑不亢,礼貌谦和地与身边的小姐们说话,她长着一张漂亮的鹅蛋脸,眉眼如画,耀东乍一细瞧,虽第一次见到,就觉得有些熟悉,蓦然之间,才发现这女子的脸形与素妍很像,就连那红红的唇瓣都像素妍的嘴形。
顾小姐许是在宫里呆过,她的笑显得造作,笑得很是僵硬,不如宋小姐的大方得体。
祈小姐的笑则有些夸张,尤其是笑出时的声音,颇有些吓人。
唯有宋小姐,一切都显得很得体,就连她的笑,既不张扬,也不压抑,是这样自然的笑,如阳光般温和的笑。
她的笑,只一眼就让耀东生了好感。
这让他忆起了初见易晶晶时,就是她的笑让他觉得心动。
赏菊宴将散时,素妍与凌薇将耀东唤到一边。
耀东道:“我瞧宋小姐不错。”
宋小姐在三位小姐里,容貌算不得最美的,顾小姐许是最美的一个,但凌薇打听过,是三位里性子最好,也最贤惠的一个。
凌薇心头一乐,望着素妍道:“那就订宋小姐了。要是你还瞧中了旁人,可以娶回家做侧妃,你是王府世子,可以不学你爹那套,不说十个八个。娶三五个还是成的……”
一个都还没娶呢,凌薇就想着让耀东娶侧妃的事。
素妍道:“你若真心对你妻子好,就唯她一人。”
耀东微微点头,若有所思。“我明白,但凡天下的女子,都渴求娘那样的心愿。”
她的心愿:一生一世一双人。
今生,她已经求得。
素妍轻声道:“你明白就好。”
八月初二,太子宇文恒与易晶晶大婚,十里红妆,举国同庆,浩浩荡荡的嫁妆从城外一直排到了太子宫门前,便是公主嫁娶也从未见过这等热闹的,丰富的妆奁。足足有一百八十抬之多,里面有大凡许多人没见过的夜明珠,不是一颗,而是一盒六颗,更有价值连城的金缕玉衣、一人多高。鲜艳夺目得如同烈焰般的红珊蝴……
这等气派的妆奁,百姓们闻所未闻,盖过历代的太子、帝王大婚。
八月初三,左肩王府的花厅里,宋太太正与素妍、凌薇交换庚帖。
素妍接过帖子,但见“宋绛雪”三字跃入眼帘,不知何故这三字让她觉得心头一紧。心潮随之起伏,这么多年,她少有这样的感觉,这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愕然抬头,看着静立在宋太太身后的宋绛雪。又看着一边端坐的耀东。
耀东面上倒有喜色。
宋绛雪面容平静得让人意外,女子遇到这种事,得嫁一个才华不俗,门弟不俗,相貌又算端正魁梧的夫婿。换作是谁都该是高兴的。偏宋绛雪没有喜色,这种平静里反而有了一种落漠和不安。
难不成,这内里还有她不知道的什么事?
素妍轻声对凌薇道:“婆母,且寻人给他们合合八字。”
通常在两家交换庚帖时,都会提前请了算命先生或善于卜卦的居士到家里,一旦能合拢,便算订亲。
素妍笑盈盈地道:“宋小姐,陪我到外面走走。”
宋绛雪应声,起身随素妍出了静堂,二人一前一后地走着,没走多远,素妍抬手斥退左右,她抬头平视着前方,“宋小姐,你与我说实话吧,你到底瞒下了什么事?”
“我……”宋小姐支吾着,“不明白王妃何以有此一问?”
素妍也道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在关键时候,她总会有一些古怪的情绪,就似张双双的嫡长子奇峻要与林氏女订亲,她就有不好的预感,到底出面阻止了,事后才知林氏女果然是个多事的,竟与她表哥有染。
这一次,她的感觉又如那次,“说说你与那人的事,你既有喜欢的人,为什么又同意嫁与我儿?你今儿不说明白,休怪我当着你母亲的面宣扬出去。”
她也是过来人,两家订亲,反而落漠和不安,只能有一种原因:便是宋绛雪心有所属,而耀东却不是她心里念着的那个人。
宋绛雪身子一颤,定定地看着素妍,“王妃……”
素妍看着意外的宋绛雪,越发肯定被自己猜中了,莞尔一笑,道:“是那人逼你的么?”
“王妃。”宋绛雪扑通一声,重得跪下,头伏贴在地,她以为这事瞒过了所有人,却没想到竟瞒不过左肩王妃,“小女该死,还请王妃恕罪。”
素妍笑意一敛,厉声道:“你既喜欢他,就不该应下我儿的提亲。他若真心待你,又怎会让你嫁与我儿。我儿的妻子,自得身心都唯他一人。宋绛雪,旁的我不再问。既然你与他真心相爱,你自当禀明父母,真心嫁他才是正理。”
既然相爱,就该去争取,而不是畏于人言,更不是要放弃自己的幸福。没有人会把幸福捧在你面前,就算捧在面前了,你也要有接受和面对它的勇敢,倘若不能,再多的幸福都会白白地溜走。
宋绛雪重重一叩,“还请王妃教我!”
素妍一脸肃然,看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少女。
“不瞒王妃,小女与三皇子殿下相识已久,真心相爱,可是我爹说什么也不同意这门亲事,说三皇子不过是华嫔的儿子,论尊贵远不及二皇子、四皇子、六皇子等人,就是让我嫁给辉世子也远比跟他要好。偏他又是个谨慎小心的,不肯道破对我的真心……”
皇嫔所生的皇子,将来得封。若无军功,最多只能是郡王,可皇妃所生的皇子却能得封亲王,连封地也能多出一半来。皇贵人以下位份的后宫嫔妃所生皇子只能封为候爷,或三县、二县的封地。
虽同为皇子,因其生母的位份,便决定了各自所得封地、爵位的等次来。
这事,只怕宇文悌和华嫔一早就知道的,他们不仅不说出来,还劝她与左肩王府结亲,所有的原因皆是为了给他将来夺嫡增添胜算。
他不过是华嫔的儿子,如何与皇后、端妃的儿子相夺。
端妃所生的四皇子,不愿与太子相争。就是在立宇文恒为储君时,四皇子也帮衬了一把,谁都知道,皇后、端妃交好,四皇子与太子的感情也不错。而良妃就更不屑说了,自良妃入宫,她就是皇后的左膀右臂,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变过,就连良妃所生的六皇子宇文悰,也成为太子宇文恒最忠厚的弟弟。
而今,皇后的儿子封为太子。端妃的儿子宇文恪也颇得圣宠。
争不过的!
“此事一旦宣扬出去,除了嫁他,你再不能跟旁人。”素妍已经告诉了她答案,伸手扶她起来,“既然心有所属,就不该轻言放弃。随我回静堂。”
花厅上,算命先生又合完八字,和以前一样,说了一大通的吉祥话。
素妍不待他说话,抬臂道:“先生可以退下了。白茱。赏三两银子。”
白茱应声着办。
素妍当着官媒的面,面含责备,愠怒道:“宋太太,你明知宋小姐心有所属,就不该再让她与我儿订亲,我儿要的是身心都系他一人之人。”
话落,凌薇的脸色俱变,似要随时发作。
耀东此刻更是面容一变再变,最后苍白无色,也是生气,却终是抑住。
素妍道:“这次的事就算了,宋太太带着宋小姐离开。我们只当不晓此事,但为宋小姐名节计,我劝宋太太遂了宋小姐的愿。”
宋太太从未像现在这样丢人过,咬着双唇,面容时白时红,官媒此刻更是面色带怒,这可是让她在左肩王府丢了大颜面,左肩王府是当朝权贵,居然把个心有意中人的小姐介绍给辉世子,往后人们议论起来,岂不说她是个唐突的么。
宋太太扯着宋小姐,取回庚帖,连声道:“老敬妃、王妃,对不住了!”伸手死拽住宋小姐,宋小姐手臂吃痛却不敢叫喊出声,望着母亲那要吃人的目光,顿时觉得风暴将至。
八月初三,皇帝一道赐婚圣旨将祈右相嫡长女祈茉赐予四皇子宇文恪为妃,择日完婚。
而今,剩下的三位皇城姣姣者中,只剩下顾小姐了。
凌薇待宋家母女离去,长吐一口气,“这算是怎么回事?宋小姐怎会有意中人了呢?”
素妍并不打算隐瞒,低声道:“她自己认了,是三皇子殿下,且二人情意相投,已非一朝一夕。”她扬了扬头,素妍伸手拉耀东在身侧坐下,好不容易对第二个女子有了好感,没想竟是这样,“耀东,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凌薇忙道:“不是还有顾小姐吗?”
“顾小姐与四皇子青梅竹马早有情意。”
凌薇惊得顿时呆住,“那皇上……还替祈茉与四皇子赐婚?”
素妍轻叹,“若真有情意,只怕让顾小姐为侧妃也是乐意的。”
耀东抬起骄傲的下颌,释然一笑,“娘说得对,我自得寻一个真心待我之人。她们不喜欢我,我还不喜欢她们呢。”
素妍一阵心疼,含笑审视着耀东,道:“你很优秀,定能寻个世间最好的女子为伴。”
这之后,素妍又张罗着替耀东安排了两次相亲宴,都以不中意而告终。
这年的十月,在耀东二十岁寿诞前,宫中的赐封圣旨到了,这一回是老王爷请的旨,耀南(宇文军)晋封为相郡王,赐相州五县为封地;耀中(宇文连)得封安阳候,赐相州另三县为封地,各世袭五代。宇文琰原有的十二县封地减至十县,减去盐坪、大垭二县。昭华(西西)得卫州盐坪县为沐食邑、昭乐(北北)得大垭县为沐食邑,因与左肩王的封地毗邻,虽是减了两县,实则还是他们家的。次子、幼子还平白有的封号,多了封地。
后来素妍听闻,老王爷请辞了皇帝所有赏赐,要给耀中讨个爵位。而耀东亦是如此,想着幼弟无爵,心下难安,许是他打小听凌薇絮叨多了,皇帝感佩左肩王府祖慈兄仁,破裂晋了宇文军为郡王位,又封宇文连为安阳候。
两个儿子晋爵封赏,左肩王府又办了一次家宴。
耀中今年十岁了,到了知事的年纪,近来又常听祖母、祖父为兄长婚事发愁的事。去江家家学时便与江家的少爷们多有议论,今日正值日曜日,又是沐休,家里来的客人不少,领了家学里的几个同窗好友来府里玩。
几个人挤在一处。叽叽喳喳地商议着。
“你们不是说把你们家漂亮的表姐、堂姐介绍给我大哥么?她们可来了?”
另几个孩子中,其间有个是蔡天祥的小孙子,此刻小心地望着外面,“我七姐姐长得好,可最不喜欢出门了,你们是知道的,我大姐姐是我们蔡家最聪明、最有才学的。我七姐姐则是家里最美的,那琴弹得好极了……”
当年,蔡天祥被皇帝罚不许说话,后来皇帝让他开口,他依旧不说,皇帝笑着打趣“来人。传旨,着蔡天祥嫡长孙女即日入宫侍驾……”话未落,蔡天祥吓得立马跪地求饶,他最疼的便是这位嫡长孙女,传说此女出生时。蔡天祥夜做一梦,梦到一位神女从天而降交给他一面镜子,“可照人世真伪善恶也”留下一句便翩然而去,待他醒来,便听下人来禀,说他嫡长媳诞下一女,因而给此女取乳字“镜娘”。此女聪慧过人,最讨他喜爱。
后来,镜娘嫁给顾力行最得意的儿子——顾令实为嫡妻。
一个嫡女,一个庶子,原是不配的,但蔡镜娘爱慕顾令实的才华,依旧坚持下嫁。终成就一段良缘,传闻顾令实屡破奇案,与蔡镜娘背后出谋划策分不干。
小孩子们躲在一边看年轻貌美的小姐,时不时评论一二。
“那是虞家小姐吧?瞧着太普通了一些。”
“李小姐也很普通呢!”
因是次子、幼子的晋封喜宴,素妍没打算再给耀东相看。倒是耀南和耀中缠着她又讨了几张喜宴帖子去,说要是邀他们的同窗好友来家里玩,不能给得太多,每人都给了三张。
几个孩子正议论着,只见蔡小爷指着月洞房,扯着耀中道:“耀中,快瞧!快瞧,是我七姐姐到了,你们看她是不是长得好看,嘿嘿,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我七姐姐更好看的了。”
江八少爷伸长脖子,往那边望了一眼,冷声道:“辉世子不是以貌取人的,长得好的多了去,也没见他瞧中了谁?小姑奶奶和我们江家都一样,娶妻娶贤,懂不?”
蔡小爷不悦地翻了个白眼,“我七姐姐最好了,你们都不了解,怎就说她不贤了。要不是她好,我祖父也不会留到现在都不给她订亲,她如今是我祖父最疼的孙女了。”
谁说天朝美女少,早前有宋绛雪、顾小姐,而今又有蔡七小姐,如今的蔡七小姐一出场,一时间惊艳了无数人的目光,她生了一张漂亮的瓜子脸,微微一笑,嘴角便露出两枚醉人的酒窝,仿佛盛满了笑颜,能立时醉腻人的心,肤白若羽,看似寻常的五官,搭配在一处,竟给人一种惊艳之感,柳叶眉,微微上扬挑起的眼角,流露出与生俱来的两分骄傲。
耀东正与四皇子恪、江奇峻等人说话,突见蔡七小姐到,几个人都停止了议论,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在她身上。
宇文恪满是好奇地道:“这是哪家的小姐?我怎从未见过。”
一边有人道:“这不是蔡老丞相的孙女儿么,早年随她母亲出席过几次宴会,后来大了,鲜少露面,几年没见倒比以前出脱得更水灵了。”
耀东不以为然,他又不瞧人长得好就要娶回家,过日子的妻子还得贤惠的好。仿若未见,继续与奇峻说话儿。
这事儿,后来凌薇又提过两回。
耀东以“暂不想成家”为由拒了。
素妍知他心里有了心结,并不逼他,只由得他去。
如今的耀东,和当年的宇文琰一样,也在金吾卫里当差,宇文琰为指挥使,他则做了左郎将,宇文琰不用在宫里当差,而是由耀东顶上。
早前不觉,有了比对,几个少年越发觉得这蔡七长得水灵好看。
这日午后,耀东自宫里回来,途经热闹的街巷,却见一个着碧翠衣衫的少女正在那儿买杮子,不是买几斤、一筐,而是一下子把村民的杮子全都给买下了。
本想骑马离去,只听一个小孩子扁着嘴儿道:“七姑姑,你怎么又买这么多杮子,这得何时才能吃完。”
“没听卖杮的人说么?他儿子正病着,就等着卖完了杮子给孩子瞧病。我一下子买下来,他就能早些回家。这杮子不多,回头,我可以晒成杮饼,祖父和你不都爱吃么,姑姑给你晒最香最甜的杮饼吃……”
卖杮人满是感激,“小姐,我帮你把杮子搬到车上?”
“不劳大哥了,我带了下人来,让他搬上车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