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更,马城县变成了漆黑一片的鬼城,只能听见雨幕沙沙和远方海浪的声响。
小院内,浓郁肉香味弥漫,送来的熏肉质量不差,仅仅是用水煮熟再撒点盐,就足以让饥肠辘辘的两人一鸟食欲大动了。
左凌泉用大盆,装着一盆水煮肉,放在了正屋的桌子上,又把满满一锅糙米饭端了过来。
这么多东西,足够几十号普通人吃一顿,两个人肚子装都装不下。
但修行中人的体魄已经不能用常理推断,千斤万斤之力不是凭空来的,胃就相当于一个炼药炉,寻常五谷下肚,可能还没吃第二碗,第一碗就全部吸收干净了。
虽然吃完没问题,但左凌泉把一大锅米饭放在眼前,还是微微惊了下——太妃娘娘半步玉阶,体力储备比他高得多,这点东西还是不够,真要往饱的吃,太妃娘娘一顿饭估计真得吃两头牛。
念及此处,左凌泉还有点庆幸彼此是在修行道,不然一个饭量这么大还吃不胖的媳妇,男人得愁死。
当然,这话左凌泉是不敢开口当面说的。
给团子舀了一碗饭放在桌子上后,左凌泉拿着碗来到书桌跟前。
上官灵烨工作的时候极为专注,偶尔还仔细回忆一下,确定方法在此地可以实施,或者把不该出现的东西略过,以免给俗世带来祸患。
闻到了饭香味,上官灵烨觉得是饿了,但往日做事没有半道停手的习惯,就柔声道:
“你先吃吧,给我留一些即可。”
上官灵烨没动,左凌泉那好吃独食,他见上官灵烨嘴闲着,就夹了一块水煮肉,送到了她红唇边:
“先吃点垫垫肚子,我都饿得心慌,娘娘估计也差不多。”
“……?”
上官灵烨看着眼前的筷子,双眸微微睁大了几分。见左凌泉没有识相地缩回去,她轻轻吸了口气,抬起眼帘望向左凌泉:
“你当本宫是团子?吃饭都要人喂?”
“叽?”
把脑袋埋进米饭碗里的团子,闻声抬起头来,见两人都没搭理它,又继续埋头干饭。
左凌泉见此把筷子收了回去:
“只是看娘娘手上没空,帮个忙罢了。”
上官灵烨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金簪,起身走向桌子:
“让你喂,明天早上都吃不完。板子不够,你明天再去找几块,剩下的明天再刻吧。”
“行……”
左凌泉把木板收好,端着碗放到了上官灵烨面前,自己坐在了对面,开始埋头干饭。
小窗幽烛,饮食男女。
衣着和环境完全不搭的两人,以前可能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这么坐在一起共度良宵。
上官灵烨举止大气,哪怕是小口细嚼慢咽,也没显出小女儿的羞怯腼腆,反而呈现出一股别样的优雅。
可能是觉得干吃没味儿,上官灵烨瞄向了墙边的两个小酒坛。
酒坛是陆沉一起拿来的,加起来也不过四斤。
左凌泉见状,把酒坛全拿了过来,打开了封口,给上官灵烨倒上了一碗。
土法酿制的黄酒,色泽浑浊,味道也算不上好,换作往日,不说上官灵烨,连左凌泉恐怕都不会瞧上一眼。
但正如左凌泉说的,酒的滋味永远不在酒,而在于环境。
上官灵烨端起酒碗,和左凌泉碰了下,以袖遮面灌了一口,还微微品了下:
“嗯……不错,感觉得比大燕宫廷藏的佳酿都好喝。”
左凌泉抿了一口,笑道:“物以稀为贵。酒用粮食酿造,在这地方比肉都稀有,能喝上一口不容易,自是比宫里取之不竭的佳酿有味道。”
“倒也是。以前常听人说‘饭永远是别人家的香,媳妇永远是别人家的水灵’,得不到的才觉得好,想来就是此理。”
左凌泉对这话可不敢苟同:“饭说不准,但媳妇我还是觉得自家的好,别人家的媳妇,再好看也没意义。”
上官灵烨听见此言,抬眼瞄了左凌泉一下:
“你看不上别人家的媳妇?”
“嗯……”
左凌泉正想认真回一句‘有夫之妇不可欺’,可话未出口,忽然想起太妃奶奶是大燕朝廷的皇太妃,虽然有名无实,但身份上确实如此。
“这不是看不看得上的问题,有一部分,我看上也不能起歪心思……”
“哦?”上官灵烨倒是来了精神,端着酒碗来到侧面,轻捋裙摆坐下:
“你意思是,还有一部分有夫之妇,你能起歪心思?哪一部分?仇人妻女?”
??
左凌泉坐直了些,有些无奈:“娘娘,你这话就不对了,我像那么丧尽天良的人吗?”
上官灵烨上下扫了眼:“像。你连未婚妻的小姨都敢染指,还欺辱自己师长,有什么事儿是做不出来的?”说着转头望向团子:“是吧?”
“叽。”
团子点头如啄米。
“这不是一回事儿,我和清婉的事儿起因复杂……”
“怎么,你还想把责任推到清婉身上,说她先勾搭你的?”
什么叫勾搭?清婉那是霸王硬上弓……
左凌泉很想辩解,但他当时确实没抗住吴前辈的诱惑,此刻也没有推卸责任的意思,叹了口气道:
“是我好色,来干。”
“呵……”
上官灵烨勾起唇角,拿起酒碗和左凌泉碰了下:
“痛快,不愧是我铁族府看中的人。”
左凌泉苦酒入喉,无言以对。
上官灵烨吃了片刻饭,又把脸颊转过来,好奇地询问:
“姜怡最心疼她小姨,得知你们的私情……”
“怎么能叫私情……”
“那叫什么?”
“呃……唉~。”
“姜怡得知你们的私情后,是个什么反应?以本宫对姜怡的了解,肯定表面不温不火,内心惊涛骇浪,不拎着包裹回娘家,也会和你冷战好长时间。我怎么没瞧见她有异样?还是她没发现?”
左凌泉面对好奇宝宝般的太妃娘娘,有点招架不住,打马虎眼道:
“清婉劝了下,然后……”
上官灵烨半点不信,蹙眉道:“怎么劝的?这么厉害的手段,我得学学。”
“娘娘学这个作甚?”
“把侄女欺负成这样,事后还能和平相处,这驭人之术堪比帝王心术,比本宫这种只会靠实力碾压让下面人听话的厉害多了,自是得学学。”
左凌泉暗暗摇头,他把姜怡膝盖摁在肩膀上,婉婉在旁边道歉的事儿,哪里好意思说出口,只能道:
“这手段只对姜怡有用,其他人用不了。”
上官灵烨见此,幽幽一叹,显出三分失落之色:
“唉~看来你还是把本宫当外人,罢了,不问了。出来给你护道,落得这般下场,未曾问你要过一分好……”
“不说了,都在酒里,干。”
“干什么干?喝酒就得敞开心扉地聊,你小子藏着掖着,喝着有什么意思?”
左凌泉也不想藏着掖着,但把婉婉和姜怡放在一起叠罗汉的事儿,怎么当着端庄贵气的太妃娘娘聊?聊完他形象不就全毁了。
面对太妃娘娘的追问,左凌泉只能和团子一起化身无情干饭机器,三句话敬一次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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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风猎猎,卷着暴雨砸在老旧城墙上。
城墙垛上挂了一片人头,腐烂得看不出面貌,城墙角全是尸骸,有的刚死不久,有的已经化为白骨,混杂在泥泞地里。
轰隆——
雷光照亮壕沟遍地的道路,一个身披寻常农户衣裳的白发老者,不紧不慢来到城墙下,望着满地尸骸,轻轻摇头,觉得这么多死人浪费了,太可惜。
在正道修士想象中,邪道魔头都是疯狂、变态、戾气十足、无所不用其极的模样,恨不得在胸口挂几个骷髅头,睡觉都在白骨堆上。
实际上邪道修士并非如此,都是自幼勤学苦练爬上来的强者,性格可能有偏激的,但绝对没有傻子疯子,做事都会过脑子。
就比如说幽冥老祖,他现在需要尝试用炼魂之术脱离困境,以他目前的状态,赤手空拳打死几万凡人,也不过是费些时间的事儿,但堂堂玉阶仙尊,真用拳头去慢慢杀人,怕是会被道友笑话几百年的阅历活到狗身上去了。
在这人吃人的乱世,驱虎吞狼让两拨凡人打一架,几万冤魂便手到擒来,犯得着自己动手?
要让凡人按照自己的意思自相残杀,首先得笼络一群凡人当刀使唤,马城县的人太少,发展起来太麻烦,幽冥老祖今天杀那一家四口,打听到附近有个现成的宁河城,就来了这里。
今天杀了四个凡人试验了下炼魂之术,但此地没有灵气,难以用术法牵引束缚,凡人羸弱的魂魄离体就消散得一干二净,很难纳为己用。
以幽冥老祖的估测,想要恢复神魂的重创,得弄一个死伤几万人的大战场,直至阴气冲天冤魂聚而不散,再进去修炼,才能有所成效。
不过这个地方的人都快死绝了,想要找到两拨万人以上的凡人聚集地很难,目前看来,四处绑人聚集在一起坑杀要合适些。
这事儿得尽快,事后还得想办法把左凌泉抓回来。
幽冥老祖受命于幽萤异族,再怎么说也是个玉阶境的中层主力,不是用完就扔的炮灰。
只要没死,他上面的那位仙尊只要找到他位置,必然会拉他一把;到时候人回去,事儿却办砸了,后果可不好承担。
常言最毒妇人心,幽萤异族也是如此,里面的女魔头普遍比男修可怕,折磨人的手段,能让人觉得被正道修士打死都算善终。
幽冥老祖可不想去尝试上面那位的手段,左凌泉若是跑远抓不回来,事儿可就办砸了。
即便左凌泉不跑,上官灵烨若是恢复了修为,那麻烦更大,他可能直接死在这鬼地方。
幽冥老祖纵横一生,可不想死得这般窝囊,徒手爬上了城墙,往亮着灯火的城中央扫了几眼后,就飞身跃下,快步往青甲军的大营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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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杯换盏,酒过三巡。
满满一大锅米饭,在不知不觉间见了底,酒也所剩无几,但桌上的话语,反倒是越来越多了:
“诶?问你话呢,怎么这般敷衍?”
“尾巴就是个摆件儿,以前不是和娘娘说过吗?”
“往哪儿摆的?嗯~?”
上官灵烨已经放下了筷子,单手撑着脸颊,斜靠在桌上,醉眼迷离显出了几分酒意,额前还出了些香汗。
左凌泉气海枯竭,同样没法驱散酒意,发觉会喝醉后,他便很少碰杯了,酒全给了太妃娘娘,想把她灌醉,免得聊这些让人不好回应的话题。
可上官灵烨即便没有真气傍身,体魄还是远超常人,处于微醺状态,但完全没有倒下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大半天,上官灵烨正问得起劲儿的时候,忽然听见身旁‘咚’的一声。
“叽?”
正在埋头干饭听相声的团子,疑惑抬头,又用小爪爪,推了推左凌泉。
左凌泉趴在了桌子上,脸上带着酒意,呼吸均匀,好像是喝醉了。
上官灵烨清醒了几分,有些莫名其妙,用手推了推:
“喂?才这么点酒就喝醉了?”
“嗯?”
左凌泉一头翻起来,醉眼惺忪,却做出很清醒的模样,端起酒碗来了句:“干!”,一饮而尽,然后又“咚——”的一声趴了下去。
??
上官灵烨眨了眨美眸,看着醉死过去的左凌泉,有些狐疑。
团子瞧见此景,倒是很懂事,摊开翅膀,做出了公主抱的动作,指向床铺:“叽叽~”,示意上官凌烨把左凌泉抱去床铺上睡。
但上官灵烨百来岁的年纪,可不是任人糊弄的傻丫头,她转了转眼珠,也没摇醒左凌泉,起身收拾起了碗筷,又洗漱了一番,回来关上了主屋的房门。
吱呀——
左凌泉确实在装醉,用以躲开太妃娘娘的追问,本想着过一会儿就醒来,却听见房门关上后,脚步声移动到了房屋角落,拿起了一样东西,放在了身前的桌上。
“衣裳倒是干净,就是款式不行,看起来不怎么合身……”
太妃娘娘的自言自语传来,还有布料摩擦的声响,应该是拿着衣服在查看。
左凌泉本来没在意,但马上就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凤裙金饰碰撞,好像是在脱衣裳。
!!
左凌泉没想到太妃娘娘这般大胆,现在是不敢醒了,当作什么都没听见,继续装睡。
但太妃奶奶好像兴致挺足,等脱裙子的动静结束后,并未响起穿衣裳的动静,而是坐在了对面,把油灯拖了过去,拿起寻常裙子比划:
“团子,你觉得哪一件好看些?”
“叽叽?”
团子从脖子旁边跳开了,跑到了跟前。
“你说花间鲤和裙子不搭配?好像是有点……”
“叽?”
“他也不晓得找件肚兜,不穿算了……”
窸窸窣窣……
?!
左凌泉呼吸均匀,心里确实惊涛骇浪,下意识回忆起以前在灼烟城瞧见的那半点樱桃。他想不动声色睁眼瞄一下,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但太妃娘娘好像还来劲儿了,就是不穿裙子,还说起:
“不能随心变化,穿丝袜古怪得很,也脱了吧……”
“叽?”
“这条亵裤好不好看?按照你的模样绣的……”
窸窸窣窣……
?!!
左凌泉幻想着近在咫尺的场景,意志坚定不假,但也有个限度,忍无可忍之下,微微抬头,往对面瞄了眼。
本以为看到太妃奶奶的尖叫和花容失色,哪想到这一眼看去,就瞧见身着金色凤裙的上官灵烨,穿得整整齐齐,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件裙子轻轻揉搓,冷艳澄澈的眸子,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团子也直溜溜盯着他,瞧见他睁眼,便摊开小翅膀,望向上官灵烨,做出一副‘鸟鸟就说吧,他禁不住这样的考验’。
“……”
左凌泉表情一僵,做出酒醒的模样,抹了把脸:
“我怎么睡着了,嗯……桌子都收拾干净了?娘娘真勤快……”
上官灵烨放下裙子,微微眯眼:
“都说叫不醒装睡的人,你醒的时机,倒是挺耐人寻味。”
左凌泉打了个哈哈,站起身来:
“娘娘换衣裳吧,我出去守着,顺便醒醒酒,这酒劲儿还挺大……”
“哼~”
上官灵烨目送左凌泉出去,房门从外面关上,才拿着裙子来到了床榻旁,开始换衣裳。
左凌泉抱着剑站在门口,看着屋檐下的雨帘,想随口聊两句缓解方才的尴尬,但此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题。
等待不过片刻,房间里传来:
“好了,进来吧。”
左凌泉转身打开房门,抬眼看去,上官灵烨已经褪下凤裙,换上了一身茶色贴身衣裤,躺在了床榻上,薄被盖到胸脯位置,闭目凝神。凤裙和丝袜,整齐叠好放在枕头旁边。
团子可能吃太饱了,在被褥上滚来滚去转圈圈儿,发现他进来,停住打滚儿的动作,用翅膀拍了拍床铺:
“叽~”
左凌泉明白团子的意思,他笑了下,回身把门拴上,坐在了桌子旁:
“娘娘放心睡吧,我在这守着。”
上官灵烨双手叠放在腰腹间,没有睁眼,柔声道:
“没有真气支撑,你精神也扛不住,我先睡会儿,后半夜叫我起来,和你换岗。你要是熬不住,一起过来躺着也可以。”
左凌泉过去躺着,两个人恐怕都没心思睡觉了。他知道上官灵烨神魂受创很虚弱,也没有开口挑笑,把油灯吹灭后,就轻手轻脚地开始整理随身物件。
虽然玲珑阁打不开,但身边随时取用的东西还是有些,装小甲虫的瓶瓶,几瓶寻常丹药,碎银子等等,目前能用上的没有一样。
左凌泉清点片刻后,把东西都收好,又转眼看向床榻。
上官灵烨安静躺在枕头上,胸脯高耸,闭着双眸,侧脸线条很柔和,好像真睡着了。
但左凌泉刚注视片刻,上官灵烨就翻了个身,面向了里侧,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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