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神五女中,年纪最长的那位姐姐说完这番话。
陶潜还未回应,场中有不少修士听过后已先一步生出诸多冲动欲望来。
若非忌惮五女背后,那代表着妖神的猩红氤氲,只怕这一刻会有人跳出来大喊“让我来”、“这代价我能承受”云云。
而作为事主的陶大真人,此刻却颇为无奈。
他自然瞧得出来,妖神女儿们,每一位都是率性而为的女修。
五姐妹一同相求要与他云雨,虽然的确打着在床上教训他的主意,但并没有想杀了陶潜,至多将他榨干个数十次,弄个手软脚软,身疲神乏,好让先前被陶潜愚弄的阴素素出口恶气。
可惜,她们愿意,陶潜却不愿。
终于转过头,看着妖神五女,旋即认真回道:
“道友莫要胡说,我陶潜虽非君子,却也做不出哄骗他人身子,借故盗取至宝这等事。”
“南粤人道大灾的是非曲直,早有公论。”
“当日我在女儿国做客,是这位阴素素道友要强抢我麾下太岁灵神,一番纠缠,才被我身上劫气所迷,中了那百禽魔僧的谋算,这才丢了那宝贝,陶某还未追究道友欲强取我元阳之事,怎汝等还倒打一耙?”
“妖神虽强,却也不是几位逞凶的理由,我听闻几位的三姐,也便是那位唤作‘红拂女魔’的道友,虽手段狠辣了些,但治军有度,使得那齐鲁大省维持住了秩序,千万凡民有了喘息之机。”
“看在她的颜面上,我不与几位计较,速速退去吧。”
说话间,陶潜一手取出蟾神瓦当,另一边则吐出佛禽舍利。
随着舍利爆发金色佛光,足足百尊虚实不一的佛禽护法身影,都有了现世迹象。
恍惚之间,众修仿佛见到了一位怪异些的【佛祖】。
舍利悬空,百禽拱卫。
再念及不久前,这一尊尊佛禽护法展现出来的骇人战力,就是战斗欲望最为强烈的方寸金猿,不由得也是咂舌。
这猢狲撑着金棒,挠了挠下巴,惊道:
“我的乖乖,不是说这人是灵宝宗的牛鼻子么?这一身佛门神通,比我修的还要夸张哩。”
“这些个由禽化佛的金刚,瞧来个个都不是善茬,修为法力更介于洞玄、极乐之间,他们要是一哄而上,只怕我顷刻间就要被捶成肉泥。”
“这五位女施主忒是鲁莽,这都敢邀战?”
孙小圣那毫不遮掩的声音入耳,妖神五女皆都面色大变。
她们也不是瞎子,显然都想到了后果。
百尊佛禽!
一个时辰之内,将肆虐整个新月省,总计一百头黄衣喇嘛尽数捉了回来。
虽然没有极乐境、道化境这些大能,但数遍整个修行界,能拿出类似陶潜这样阵容的宗门势力,已是少之又少。。
五女只一想:百尊口中吐“阿弥陀佛”的护法金刚冲上来,一边颂着佛号,一边将她们打死。
不由得,都是一个哆嗦。
可怜这五位公主,哪里晓得陶潜是在用计。
百尊能直接化身出来作战的佛禽强不强?
答案自是肯定的,嬴青帝的阴谋破产便是明证。
唯一的问题在于那是先前,这一刻的陶潜,实则已无法再唤出百数介于洞玄与极乐之间的佛禽护法来助他。
唤来佛禽相助!
先决条件除却舍利外,最紧要的,是法力化身。
之前支撑百尊佛禽降世的,是那一颗颗被人道气运冲刷干净的“黄衣源珠”,本就都是消耗品,早已散尽。
当然陶潜如今拥有更好的替代物,那一百颗虹骨舍利。
有了那些舍利,陶潜已拥有再开一府别脉的底蕴和潜力。
但要兑现,却没那么简单。
陶潜,暂时付不起代价。
“与可随意消耗的源珠不同,虹骨舍利与佛禽舍利都被我炼化,寄托着我的元神意念,一旦正式祭练出百禽护法,那瞬间产生的代价和消耗,足可让我当场异化暴毙。”
“除非我也将那百颗舍利视作是‘消耗品’用掉,否则暂时炼不得。”
“待我踏足极乐,乃至于道化境时,可动用此法,正式炼出百禽护法来,甚至正式开辟别脉【百禽寺】,那时我的杀伐战力,将瞬息增幅何止十倍。”
“现下委屈邪也无妨,虚张声势,糊弄过去便是。”
陶潜正在动念时,妖神五女也陷入犹豫。
她们虽有把握,即便面前这小贼厮能唤出百禽护法,只要父亲大人降临过来。
莫说是一百尊连“极乐境”都没踏足的佛禽,就是一千尊,祂也照杀不误。
可此处也有先决条件。
那便是能让妖神这般兴师动众的,唯有祂最宠爱、信重的女儿才可能。
须知妖神是个喜欢生孩子,也精擅生孩子的强者。
祂膝下,足有一百多位女儿。
真受宠的,每一位都得了好差事,好职位,比如那位红拂女魔。
她们五女都被遣出来办事,算不得失宠,但离这地位也是遥远得很。
听得陶潜与孙小圣的话,五女不由得有些心虚,各自传音道:
“怎么办?要不要施法?”
“那死猴子说得好像也没错,这小贼厮的确是凶得很,不说他手里一堆宝贝,还有不曾显露的灵宝宗神通,只说那瓦当,那百尊佛禽,真若是打起来,要是父亲愿意来,那自然是小贼厮遭殃。”
“可父亲要是不愿来,遭殃的就是我们五姐妹了,只怕撑不住几息就会被捶成肉饼,这如何使得?”
“先前怎么没想到这一节,如今说又说不过,打也打不得,再僵持下去我们屈辱认输,岂非要颜面大失。”
“我想到了啊,所以我才传音拦着素素不要妄动,可她见到小情郎哪里忍得住,这便将我们架上去下不来了。”
“莫要吵,你我姐妹虽没有三姐那般受宠,但父亲也不可能任由我们被欺辱,况且此子早已被父亲惦记上,我们先将此间发生的诸事告知父亲,听他定夺便是。”
“好!”
“我一定要杀了他,至不济也要抢回妖神秘境去。”
“素素,先忍一忍。”
妖神五女,正传音商量时。
陶潜却已不耐,再度将目光转向那始终没有退走、消失的黄衣邪湖处。
场中,唯有这一个手尾让他颇为忌惮。
不止是陶潜看出不对劲,其余人也都看得出来。
几乎是立刻的,已结束欢呼的陈希夷、祁道真、林不解、申若兰……等祖龙社众修,连同后来的枚宿、孙小圣、施颖琼等人,齐齐都是挪移闪烁,出现在陶潜身后周遭。
众人中虽依旧无有道化境大能,但这般多复杂、强大的气机汇聚起来,立刻凝成一股极其团结的磅礴气机。
便是这一刻,出乎意料的异变发生:
那已缩小许多的邪湖,蓦地无声涌动,辉芒一闪,竟化作一道让众修都觉熟悉,但皆不敢言的古老身影。
那处,赫然多出一尊王座。
其上端坐着一位身穿黄袍,散发着贤能气息的高大身影。
容貌面目,隐没于血肉兜帽之下。
头顶,竟悬着一顶绽放威严神光的帝王冠冕。
祂似很是坦荡,并未隐藏自己的异状,或者说本相。
那破破烂烂血肉所化的衣袍下方,大量粘稠、冰冷,且覆满黄衣邪印的触手蠕动着,抖颤着,哗啦啦泄了出来。
王座下方周遭,则点燃着一排一排青铜古灯,灯焰浓黄,闪烁跳跃。
“这是……?”
与其他众修一样,陶潜眉头紧皱,原身记忆中一些历史典籍上所记载的信息碎片,此刻浮现。
便是陶潜怀中的袁公,此刻也惊骇不已。
雕像震颤两下,袁公心底惊道:“这怎可能?上古大贤,竟是域外黄衣所化?”
不怪袁公如此反应!
其余人,也差不太多。
便是神耳宗、听谛宗这些修知秘、广闻之道的怪修,此刻也因瞧见了不得的上古秘辛而陷入既兴奋,又惊骇的状态中。
祖龙社众修仍在思索,想为眼前之异景找出合理解释。
而有着少清魔女称号的施颖琼,根本不晓得什么叫做客气,直接嗤笑一声,嘲讽道:
“域外邪神竟这般不要面皮?”
“怎么,想不出旁的化身,便照着此界我人族的上古先贤临摹了一遍。”
“你抄便抄,怎连这些污浊恶物都不藏一藏,真个令人作呕。”
众修思量,施颖琼则直接掀开面纱。
这一刻景象之所以让众人惊讶莫名,便在于这明显是域外黄衣残留此界意志所化出的身影,竟与此界人族典籍所载的一位上古大贤很是相似。
那大贤,唤作有熊氏,人族领袖之一。
黑暗诡异、混沌动荡的上古时代,人族数量稀少,勉强在无数诡物、邪神环伺下繁衍,随时可能灭绝。
正是有此大贤的贡献,才使得人族渐渐壮大。
如今这域外邪神突兀化出这身影,加上那似乎作不了假的,古老而威严的气息,自然令众修一时失措。
不过听得施颖琼之言,多数人纷纷醒转,怒斥道:
“域外邪祟,先遣子嗣来捣乱,如今又故弄玄虚,确是让人作呕。”
“就凭你这恶臭邪神,也敢假扮上古先贤?”
“邪神奸诈,差点被祂乱了道心。”
“来来来,贫道借你一面圆光镜,照照自己的丑陋面目。”
……
多数修士鼓噪时,少数人。
如陶潜、陈希夷、枚宿这些,还有几个怪修,仍旧皱着眉。
他们都想到了一个不可思议,但的确有可能发生的秘辛。
不过,无人开口说。
便也是此时,有鲁莽修士真的送“圆光镜”,那王座上与大贤几乎一样,只差触手这一误差的身影,忽然开口。
那赫然是一种无比真切的上古语调,原始深奥且晦涩。
顷刻间,天地大变。
无数黑暗、诡异的景象虚影凭空生成,茫茫蛮荒,处处混沌,伴随着一道道碎片幻影翻卷涌动,众修仿佛回到了上古时代,回到了仙魔还未生,天地清浊也未彻底分开,生灭不由己的原始世界,亲眼看着上古人族在上古世界的挣扎生存……
便在这个时候,那晦涩古音钻入每一人耳中。
尤其,是陶潜。
“汝等,可唤吾作‘帝轩’。”
“此界吾曾来过,也曾留下过痕迹。”
“吾感知到有一蜕为纯血的子嗣死去,这才再来。”
“汝本是吾血脉后裔,如今又误杀了吾子,便再赔吾一子便是。”
“此乃《黄天秘箓》全册,修成后,汝亦可蜕为纯血,长生久视,不死不灭,届时可来大渊寻吾,免受一切灾厄侵扰。”
最后几句,显然是对着陶潜说的。
一边吐着这唯有上古生灵才能说出来的蛮荒古音,一边一条触手探出。
毫无恶意的,缓缓伸向陶潜眉心处。
见得这一幕,所有人心底都生出同一念头:此神,此大贤,即将传法给陶潜,而且还是那可实现长生不死的大道之法《黄天秘箓》。
杀人一子,将自己赔给人作儿子,还能得授长生秘典?
所有人竟都没察觉出这里面,逻辑之吊轨,只是一个劲儿的心生羡慕,恨不能取而代之。
除了陶潜怀中,震颤不休的袁公。
他此时,恨不得趴到陶潜耳边嘶吼:
“快快醒转,这老王八绝不是有熊氏,他诓你们呢。”
“小子,你若受了他的秘箓,必要走上嬴青帝那小子的悲惨老路。”
袁公所说,大概率是对的。
可不论他如何传音,陶潜都毫无动静,似乎完全被迷。
真是如此?
自然也是假的。
早在域外黄衣变化,吐出古音,唤出异象来时,陶潜脑海中就生了志述:
【正在遭受黄天本源神音的侵蚀……由于此邪神残存于此界的意志薄弱到十息后便要消散,可彻底豁免!】
这志述,泄了域外黄衣的底。
但陶潜仍不放心,那一瞬又在心底,用“真言秘敕”进行了反向验证。
无有任何代价!
足可证明,眼前这看似唬人的域外黄衣,实则是个纸老虎。
陶潜若愿意的话,一戳可破。
“也是可笑,我虚张声势吓妖神五女,转头这域外黄衣也用同样手段来对付我。”
“你要传我黄天秘箓,我更好借此机会窥你虚实。”
念头生出,陶潜也不由兴奋起来。
这应是首次,他有窥视域外邪神底细秘辛的机会。
而且还无风险,哪里能错过?
是以这一刻,陶潜一边在心底颂念度人经,以那大梵隐语无量音,唤来一道无上灵宝神炁,准备在那瞬间将这邪神伸过来的一截触手和其中所蕴残存意志摧毁,一边则是等待着脑海中迸发新的志述。
这一人一邪祟,各怀鬼胎,都算计上了。
而那时刻,转瞬便来。
当那冰冷粘腻触手点在陶潜眉心处时,陶潜也猛地睁眼,喝道:
“赤混太无元,无上灵宝炁。”
“黄天邪祟,且滚回域外去。”
仿佛是口含天宪,言出法随。
此处天地皆生共鸣,一道清灵神光涌出,将面前本就脆弱不堪的幻象虚影尽数绞碎,那惑乱众修的古老假象随之消失。
众人醒转,立刻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何等凶险事。
他们也不晓得陶潜谋划,只以为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又要诞生一尊新的“嬴青帝”来。
再念及这一回要中招的是陶潜,想到他那一桩桩非凡的神通手段,若真被污染异化,再将他身后的灵宝宗拖下水,到时候谁能阻之?
不由得,个个都生出一身冷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