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筋动骨一百天,伺候铁老头上厕所是件让人头大的事情。
只要太阳一落山,除了张玉娟之外,铁银根连他自己都不认识。将近一个月了,每次去茅房,他都象防贼一样防着他的孙子。
“玉娟,他是谁啊?”铁老头指着铁小虎颤巍巍地问。
“爷爷,让小虎扶您去吧,昨天夜里也是他扶您上茅房的。”张玉娟安慰道。
“哦,那你在这儿候着,万一他把我推到茅坑里,放阿呆咬他。”铁老头指着后院交待张玉娟。
“放心吧爷爷,他敢做坏事,我就剁了他的手,做成红烧蹄髈给您吃。”张玉娟憋住不笑。
铁老头直摇手:“不行不行,阿呆力气大,放阿呆叼他。”
“好嘞,听爷爷的,放阿呆叼他。”张玉娟脆生生地重复一遍。
阿呆就是那只会飞的大老鹅,叼起人来可疼了,铁老头养了它整整二十五年。
总算伺候完爷爷,铁小虎跑到院子里长叹一声:“苍天无眼捉弄人呐。”
张玉娟拧开青竹管洗手:“跟自家爷爷怄什么气?”
铁小虎双手一摊:“跟他怄气作啥?我是在想办法,给他治脑病好不好?”
“切,不好好读书,爷爷的脑病你能治得好?”张玉娟在围裙上擦干净手,抱了只小酒壶出来,她冲着铁小虎招招手说:“走,陪嫂子喝一杯去。”
“喝就喝,谁怕谁?”铁小虎耸了耸肩,趿拉着拖鞋跟了过去。
院墙上开满了蔷薇花,张玉娟在院子里搭了个简易的青竹凉亭,竹亭里摆了张老梨木长条桌子,还有两把三人座的竹椅。
她喜欢喝酒,浅酌发呆的那种。每天铁老头睡着,张玉娟习惯喝几杯再去睡觉。所有酒都是她亲手酿的,有时候酿得多,便拿去百花镇卖掉,换点儿家用。
此刻明月当空繁星点点,在月影灯的映射下,美人如画,玉骨冰肌。
“嫂子,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铁小虎瞄了一眼正在摆菜的嫂子。
“想说就说,不想说拉倒。”张玉娟端了盘糟毛豆,还有酱腊肉,和一碟子自家腌制的黄桃罐头。
铁小虎往小酒盅里倒酒:汝窑小酒壶,水青色的小酒杯,配上张玉娟自酿的玫瑰花米酒,闻一闻沁人心脾。
“来嫂子,走一个壮壮胆先。”铁小虎端起小酒盅,往张玉娟面前的酒盅沿儿上轻轻一碰。
“噗嗤……”张玉娟掩嘴轻笑:“你那点酒量,还是慢慢喝吧。”
铁小虎装作没听见,滋溜一口喝完。他把空酒盅往桌面上轻轻一顿,夹了片酱腊肉丢到嘴里说:“嫂子不要看不起人,我在药铺干活的时候,跟同事们喝的都是五十六度的烈性酒。”
连说带比划,他继续介绍:“就这种三钱三的牛眼盅吧,一口一个,连喝七八个不在话下。”
张玉娟浅浅地抿了一口酒,笑吟吟地望着小叔子:“你以为嫂子会相信吗?过年陪爷爷喝酒,不知道谁喝醉了躺在院子里唱歌。”
铁小虎俊脸儿一红:“你们女人呐,就是喜欢说过去的事情。与时俱进懂不懂?现在是新社会了,老旧的一套早该丢丢掉了。”
张玉娟没搭理他。
自斟自饮,三杯酒下肚,铁小虎趴在桌子上接着说:“嫂子啊,我是真把你当成亲嫂子呀。”
张玉娟吃了颗毛豆米:“有毛病是吧?我不是你亲嫂子谁是你亲嫂子?”
“有句话我还是要说的,说了不许打我。”铁小虎连着吃了两片酱腊肉:“我哥过世两年多了吧?你呀,该尽的义务已经尽了,不能太委屈自己。”
张玉娟粉面一沉:“打住铁小虎,我可警告你,以后不许再提这件事。不然的话,别想回家吃饭。”
“你看看你,年纪轻轻怎么不听劝呢?这年头不是旧社会,三从四德从一而终,早就不需要啦。”铁小虎又给自己满了一杯,滋溜一口嘴到杯空。
张玉娟眼圈儿一红:“小虎的心意嫂子知道,你要是真为嫂子着想,以后不要说这件事了。就想守着爷爷还有这座小院儿过活,种种花养养草,自给自足多简单呐。”
“你以为你是陶渊明?行不通啊嫂子,我是真的被你打败了。这么说吧嫂子,只要你相得中的,我铁小虎百分之百挺你。实在不行的话,咱去电视台参加相亲大会。凭我嫂子的条件,嫁个亿万富翁不成问题。”三五杯酒下肚,铁小虎的胆子壮了起来。
没曾想张玉娟把酒杯一顿,板着脸说:“有完没完了你?不喝了,睡觉。”
铁小虎打了个酒嗝儿,望着张玉娟的背影叹了口气:“何苦呢女人?我是真的替你着急。”
端着酒壶喝了个底朝天,撸着肚子回屋睡觉。踹开·房门,铁小虎重新退了回来,凑到张玉娟的房门上听了听,里面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咳唉,泼水不进我也没辙,常金山你自己想办法吧。”铁小虎摇了摇头。
常金山是铁小虎的同学,老实本分有担当。他爹娘在省城批发水果,爷爷是柿头村德高望重的老村长。
除了弟弟常金阳不是好东西之外,其他地方几乎无可挑剔。前几天常金山请铁小虎喝酒,酒至微醺,把心里话全都说了,拜托铁小虎替他探探张玉娟的口风。
行不通拉倒。
铁小虎哼着小曲儿往屋里头走,心里面甜丝丝的。
“闲操心,尽惹嫂子不高兴。”
好奇怪的声音。
“谁?谁在说话?”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嫂子的事情不要你管。”
奇怪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猫着腰四下打量,院门关得紧紧的,小黑狗趴在门槛上望着他。院子里鬼影子没有一个,打哪儿冒出来的声音?
月影灯里面的火苗一闪一闪的,清风拂过,蔷薇花的叶子发出沙沙轻响。
“谁说话?大晚上不要装神弄鬼。”想起梦里的大青蛇,铁小虎心里头发怵。
“喝不了酒逞什么能?半夜三更不睡觉啦?”张玉娟倚在门框儿上娇斥道。
没喝醉呀,一两米酒难得到我?铁小虎转过身,歪脑袋望着张玉娟说:“嫂子听见有人说话了没?好奇怪的声音,不像柿头村的人。”
“神经兮兮,不能喝不要喝嘛。在这等着,给你冲醒酒汤去。”张玉娟没好气地往厨房里走。
铁小虎抓住她的胳膊:“嫂子细听听,刚才真有人说话,你一开门,声音没了。”
张玉娟摸了摸铁小虎的额头:“还说不是胡话?爷爷早就睡着了,除了你和我就剩下长哥子。你呀你,编瞎话成精了都。”
“瞎话大王铁小虎。”奇怪的声音再次出现。
小黑狗瞪着铁小虎,铁小虎发现它的嘴巴刚刚闭上。
“长哥子,是不是你在说话?”他揪住小黑狗的耳朵。
小黑狗头一甩:“汪汪汪汪汪汪汪……”
“呃。”铁小虎捂住心口:“长哥子在说话,嫂子你听,就是阿长说的。他说没工夫理我,让我滚开。”
“那你滚呀,喝完醒酒汤滚回去睡觉。”张玉娟戳了铁小虎一指头,扭着小蛮腰进了厨房。
铁小虎抱住小黑狗的脑袋:“来来来长哥子,跟着我一起念。”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铁小虎一眨不眨地盯紧了小黑狗。
“汪汪汪汪汪汪汪……”小黑狗甩了个白眼子给铁小虎。
声音很低,落进铁小虎耳朵里,跟他念的诗一字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