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珞直直的盯着她,眼里几分若有若无的哀怨。
莫青璃被她这样的目光盯着,似乎无处遁形,别过脸去,含糊道:“学……学会了。”
钟离珞往那边凑了凑,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道:“我没听清。”
莫青璃大窘,一时又说不出口,静默了一会儿,腹中却传来轻微的,但在这只有她二人的空旷的房间的却有些突兀的声响。
一时才记起,午间一直与苏子晋商量事情,本来就没有吃甚么东西,现下又这么晚了,不饿了才怪,只是这时候发出这种声音,莫青璃这会脸色真是红了又青,青了又绿,绿了又白,白了又红,就差开染坊。
第一反应就是伸手蒙住钟离珞的眼睛,却看见对方不断上咧的嘴角。
笑,笑,笑,哪天把你的嘴笑裂了。
“哈,哈哈”,钟离珞几乎是捂着肚子在笑了。
莫青璃又伸出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道:“你不许笑。”
钟离珞整张脸都被蒙住了,忙不迭的点头。
只是等莫青璃放开手的时候,明显还是在笑,而且有笑容越来越大的趋势,只不过没有发出声音。
“你不许笑。”
“我哪里有笑了?”
“你看你眉毛眼睛都弯了,还不是在笑?”
“那好,我不笑了,快去传膳罢,饿坏了我媳妇我会心疼的。”钟离珞当真不笑了,板着张脸道。
“谁是你媳妇?”莫青璃偏过头去。
“谁应谁就是。”好不容易板起来的脸破了功。
“我不去,你去。”莫青璃抬起下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好好,我去。”钟离珞看着她,笑得温柔又纵容,推着轮椅往屋外走去,又回头凉凉的瞥了莫青璃一眼,道:“那我真的去了。”
“好了,我去。”莫青璃连忙将她拉回来,开玩笑,外面还下着雨呢。
……
不知为何,莫青璃今夜用膳的速度比起往日来快了许多,钟离珞只是在一旁看着她,不紧不慢地进食,优雅得像皇族公主,不过想来她的家世比起公主来倒也差不了多少。
“汐儿,我瞧你吃得这般快,怎么一点也不见粗鲁?”钟离珞忽然放下碗筷,双手撑着下颚看着她,目光真挚。
莫青璃还记着刚刚的事,轻轻瞪她一眼,道:“在你心里,我就是一个粗鲁的姑娘?”
“开个玩笑嘛,俗话说得好,有其妻必有其妻。”
莫青璃差点没被嘴里的饭菜噎着,“有其妻必有其妻”,这是哪门子的俗话,想必是她自创的罢,心里暗道,这人是吃墨水长大的么,道理也是一套一套的,后来一想,她真的是吃墨水长大的。
“吃饭,莫要多言”,莫青璃顺着钟离珞端过来的杯子杯沿喝了口水,将饭菜咽下去,淡淡道。
“可是我用完了。”钟离珞睁大纯净的墨色瞳仁望着莫青璃,眼里满是无辜,颇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虽然莫青璃觉得她多半是装出来的。
“那就去沐浴。”莫青璃叹口气,不得不说,就算知道她是装的,自己就是吃她这套,装无辜,装可怜,不过若是换个人,自己可能就是一掌把那个人拍飞掉。
“好”,钟离珞语气轻快,去了隔壁的房间沐浴,隔壁房里只修建了一个大浴池,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温泉水,因为钟离珞腿脚不便,莫青璃便专为她修建了沐浴的地方。
月上中天,流光飞舞。
二人沐浴后,坐在榻上,莫青璃紧紧盯着从自己刚刚回府时便见钟离珞手上握着的两截红绳,连沐浴都带了过去,疑惑道:“现在可以告诉我,那是甚么了罢?”
方才自己问了好几遍,她都说夜里歇息的时候再说,这回终于到了歇息的时候。
“你不认识?”钟离珞不可思议地望着她。
“我认识啊,平安结。”
“那你还问?”
莫青璃脸有些烫,小声道:“红绳,不是定情信物么?”
钟离珞作恍然大悟状:“你原来知道啊”。
莫青璃暗忖:大晋哪个女子不知道红绳是做定情信物的,你岂不是小瞧我?
于是有些赌气的道:“我当然知道。”
“你知道就好”,钟离珞一改先前神色,语气忽然变得十分正经。
“云汐。”钟离珞唤道。
云汐是莫青璃她娘,也就是曾经的子书汐的娘给她取的小字,也是后来的郡主封号,这许多年再也没人那么唤过她,如今听来,恍如隔世。
“我在。”
“这两条红绳是我亲手编的,也去万佛寺请弘一大师加持过,依晋国俗,本来是男左女右,但我二人皆是女子,便都系在右手上罢,”钟离珞捉了她的右手腕亲自戴上,望着莫青璃干净的眼睛笑道:“我既然占了你便宜,总得负责任罢,不然岂不是甚么薄幸锦衣郎之流。”
莫青璃撇撇嘴,自动忽略了后面一句话,接过另一条红绳也替她的右手腕系上了。
钟离珞握着莫青璃的手,放到自己胸前,郑重的许誓:“愿你我流年吉利,一世长安。”
紧接着嘴唇微动,没有发出声音,但她自己知道她说了甚么,她说:求你,老天。
流年吉利,一世长安。
莫青璃默默咀嚼着这八个字,一瞬间竟莫名觉出一股悲凉之意。
回过神来,手下是女子微微加快的心跳,好像对方就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种陌生的感觉让心脏有种盈满的感觉,莫青璃饱读诗书,书中有那么多好听的情话,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她却觉得,没有哪句可以比得上这八个字了。
她低下头,看着两截皓白的腕交叠在一起,那交织在一起的红色丝绳上缀着更为鲜艳的赤色玉珠,珠圆玉润,在柔和的烛光下光华流转,美得不可方物。
有时候人,真正极致的开心反而难以用语言表达出来,能够表达出来的也就谈不上是原来你要表达的了。
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即是如此。
莫青璃斟酌半响,仍是想不出要说甚么话才好,只得轻轻应了一声,低头在她唇上轻轻贴了一下。
钟离珞揽着她的胳膊躺下,道:“睡罢”。
“好梦阿珞。”
“好梦,云汐。”
蜡烛被莫青璃挥手熄灭。
片刻。
黑暗中传来钟离珞颇为无奈的声音:“你做甚么抱这么紧?”
“……我冷。”
“我体寒,身上要比你冷许多。”
“……我热。”
“现下已是十一月了……”
女子有些愠怒的声音:“钟离珞!”
你就不能让让我的么?
又是一声轻笑:“你抱着罢。”
钟离珞阖上眼睛,好似睡了过去。莫青璃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低头轻轻亲了亲她的眼睛,想了想,又在她唇上又亲了一下,才满意的离了开去。右手慢慢探出被子,瞪大眼睛在黑暗中看着右手腕,此时灯烛已经熄了,只能看见右手隐隐约约的轮廓,可她还是一直举着右手,盯着那个地方看着,不知疲累,唇角不自觉弯起来,弧度越来越大,意识到以后,又把那丝弧度压下去,不一会儿又翘了起来。
幸好烛火熄了,不然人家看见,都会问这个痴笑的傻子是哪里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窗下传来轻微的敲击声。
叩——叩——叩——叩叩。
三长两短。
莫青璃心神一凛,撑起半个身子往窗户那边看了一眼,是青衣。
小心翼翼的放开揽着钟离珞的手,将被角掖好,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了件玄色外衫披上,轻轻推开门出去,再小声地掩上,往书房去。
书房挑着一盏微亮的烛光,莫青璃整理好衣衫坐在书桌前,青衣和红袖一前一后站在她面前。
“都查清楚了?”
“都在这里了”,青衣上前递给她一本蓝皮簿册。上面分别记载着六年前与现今四品以上的官员,以及他们的官职,当然这本册子上只是整理过的名录,具体的资料并不在这里。
“阿璃,我们整理过了,因着新帝登基不过两年,所以朝中官员大体没有甚么变化,虽通过科举及世袭换了一批新人,但为数并不多。”
莫青璃捏着那本册子,手指翻开第一页,第一行第一列赫然写着:礼部尚书竺南青。
“竺南青?”莫青璃疑惑道,这名字似乎不陌生。
红袖上前答道:“是当年最受宠的官员,当年除了左右丞相以外,属他权力最大,本来吏部就是六部里油水最多的地方,而且先帝十分信任他,之所以列在第一位,是因为他很可疑。”
“可疑?怎么说?”
“是,这人正巧是十六年前入的朝堂,并未经过科考,直接便上任吏部侍郎,三月内便升任吏部尚书,之后一直顺风顺水,圣宠甚隆,而据赤堂报来的消息,原先的吏部尚书并没有甚么过错,倒是为人忠耿,却无端被调任大理寺,离开了朝堂中心。还有一事,靖王府被灭门之后,竺南青便消失了,从此不知去向。”
红袖说的,与易远告诉莫青璃的差不多,不过易远当时只说了竺南青当时圣眷正隆,却并未说竺南青三月之内便成了一品大员,这个速度,还真是令人咋舌。
莫青璃右手抬起摸摸自己的右耳垂,这时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竺南青不知去向?哼,多半是被先帝灭口了罢。
“阿璃,我倒有个想法。”一旁静静立着的青衣忽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