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正在院子里锻炼的陈颍抹了把额头的汗渍,咧嘴一笑,向着从房里出来的李铭打了声招呼。
“殿下,早上好啊。”
“嗯。”李铭微微颔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径直出去了。
看着离去的背影,陈颍微微皱眉,有些费解,李铭很不对劲,对他的态度一下子疏远了很多,没有了以前的亲和,只剩下君上对臣下的清冷威严。
“难道是因为昨晚的事?”陈颍喃喃自语。
昨夜,李铭开解了陈颍的“庸人自扰”之后,又提起了他那死去的皇妹。
“子阳,抛开你心中的偏见,假如是我那皇妹尚在人世,你真的不愿意吗?你不是想拥有力量吗?若是你能成为公主的夫婿,那再遇到某些事情时,你就不会有心无力,徒自烦忧了。”
李铭的声音中充满着蛊惑,似是地狱之门后恶魔的低语,动人心魄。
而陈颍却是正色凛然,义正言辞地拒绝。
“殿下,我已有婚约,更有心爱之人,就算荣安公主真的尚在人世,我也不可能因为权势富贵,就悔弃婚约,负我心上之人。”
“还请殿下不要再提这样的话,殿下虽贵为皇子,却也不是让我再三容忍屈辱的理由。”
事不过三,看在李铭的皇子身份和两人之间的交情上,陈颍忍了两次,但若是李铭还要说这种话,那他也只得翻脸了。
听了陈颍的“最后通牒”,李铭并没有再说话,只是神色冷峻地盯着陈颍看了许久,最后挤出一句:“夜深了,下去罢。”
陈颍觉得,李铭今早的反常,是因为他还在恼恨自己昨夜的强硬。
但这是原则问题,别说冷待自己,就算李铭以后视他为仇,他也不会违背。
李铭觉得自己是对他皇妹已死有偏见,心中别扭,所以才不同意他的假设。没有错,陈颍心中的确有这样一份膈应。
而且还不知如此,陈颍感觉,荣安公主好像成了李铭的心魔,谁知道他应下李铭的假设之后,李铭会不会给他安排一场冥婚。抑或者李铭以身代妹……
后面的陈颍都不敢再想下去,总之他是接受不了这种事情的。
而且,就算荣安公主真的没死,他陈颍也不可能成为皇家的驸马。
他身具前朝血脉,更有一个意图复国的父亲。
他脑有前世记忆,必将在这个世界大放异彩。
就算抛开这两点不谈,他也是颍川陈家的未来接班人,是一个有傲骨的读书人,又怎会成为皇家的赘婿,权势富贵什么的,他自会亲手取得。
“算了,想这么多作甚,也许人家只是一时抹不开面子。”陈颍自嘲一句,回屋洗漱。
而刚刚冷待陈颍,径直离去的李铭,此时却是无比懊悔,他感觉自己用力过猛了。他本是想着疏远陈颍一些,但看到陈颍笑着冲他打招呼,他便不由想要回以微笑。
虽然压下了心中的纷乱,没有功亏一篑,但似乎是太过绝情了。
“这样也好,早些断了,母后就放心了。”
李铭捂着心口失神呢喃,仿佛有什么东西自他心中被抽离了,带起一阵一阵的抽痛,一如曾经他失去自己时的疼痛。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
辰末巳初,西山别苑外,数万禁军层层守卫,甲胄枪尖闪耀着凛凛寒光。
里面是顺治帝圣驾所在,以及无数王公贵爵,国朝重臣。是以禁军将士个个神情肃穆,不敢有丝毫懈怠。
行在内,顺治帝高坐皇辇之上,其下宗室诸多王公以及一些宗室镇国将军、辅国将军。
陈颍站在李铭和李镬身旁,稍落后一步。忽地李镬回头看向陈颍笑问:
“子阳诗才旷世,不知今日可有诗兴?出行在即,若有子阳赋诗一首,实乃幸事矣。”
陈颍心中直骂娘,他一心想要低调,就怕横生麻烦,结果李镬突然让他作诗,也不知他存的什么心。
陈颍正要寻故回绝,但他们的位置离圣驾不远,刚才李镬又是朗声笑着问他的,自然有很多人听到。
若是几年前,或许听到这话的人还会不屑一笑
顺治帝李埑也听到了,觉得李镬这个提议很是不错,遂开口道:
“陈颍,你便以出行为题,赋诗一首,正好在场这么多大臣,可指点于你。
若是作的好了,朕重重有赏。”
陈颍心中对顺治帝的赏赐和所谓大臣的指点很不感冒,但皇帝都发话让他作诗了,若是在推脱,别人定然说他故意拿大。
说不得还会有溜须拍马之人,跳出来厉声指责他,讨好顺治帝。那样反而更加麻烦。
“皇上有命,敢不从尔。”陈颍拱手一礼,应承下来作诗的事。
顺治帝喜笑颜开,立马让人抬来书案,布上文房四宝。
从李镬开口,到顺治帝让人命人准备书案文房四宝,李铭全程冷眼旁观,好像和他没有关系一般。
看到二皇子对陈颍的态度突然转冷,卫若兰虽不明其中缘故,但这不妨碍他心中大爽,不由嘴角上扬,看向陈颍的目光中带着讥笑。
李铭和卫若兰的反应陈颍尽收眼底,心道这次行围自己怕是又少不了麻烦了。
不过还是先应付过去眼前的事情再考虑那些罢。
陈颍收回思绪,提笔在墨砚中一蘸,一转,一提,上等的狼毫笔便饱浸墨汁。
手腕翻飞,隽秀的字迹落于洁白柔腻的宣纸上。
李镬凑过身来,陈颍写一句他就念一句。
“翠苑红亭近玉京,梦魂犹是在神城。
比来出看江山景,却被江山看出行。”
写(抄)完诗句,陈颍略一思索,又提笔在诗句上方写下“题西山苑”四个字。
顺治帝等人从李镬口中听到这诗,只觉平平无奇,但细细感受,却又觉得别有意味。
顺治帝饶有深意地看了陈颍一眼,笑道:
“落笔成诗,果真是盛名之下无虚士。朕今日打到的第一头猎获,便是你的了。”
说完又看向首辅何昭道:“何相,如此后起之秀,你也该指点指点才是。”
顺治帝只说了陈颍落笔成诗的本事,却全然不提诗怎么样,并且将之踢给何昭,可见这诗有些问题了。
“老臣领命。”
何昭不疾不徐地拱手行礼,然后看向陈颍,目光和蔼,在对陈颍称呼上也极显亲近,就像慈祥长辈在唤自家小辈一般。
“子阳这手即兴成诗,还能应情合景的本事,老夫也自叹不如啊。”
陈颍忙道:“何老谬赞了,不过一首拙诗,难登大雅之堂。”
何昭拂须笑道:“子阳何必自谦,这天底下年轻一辈中,无能出你其右者,老夫在你这个年纪时,更是远不如你。”
“只是你这首诗中,为何有些意兴阑珊,无趣思返之感?”
何昭点到为止,并没有接着问下去,但众人都知道,后面的话大抵就是“莫非你不喜此次出行”、“难道你对打围有意见”这样的话。
这首诗并没有多么厉害、深刻,所表达的情感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单何昭,在场很多读书人都品出了陈颍那不喜打围之情。
尤其是昨夜和陈颍饮酒谈心的李铭,脑海中不由响起陈颍那句“明知不该,却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