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便有丫鬟婆子带着已准备妥当的两个说书女先儿进来,请了安之后,婆子放了两张杌子在下边,贾母命她们坐了,丫鬟又将她们的琵琶弦子递上。
贾母打量着两人问道:“可有些什么新书?那些老一套的就不用讲了,我们早听熟了, 怪没趣的。”
两个女先儿回道:“倒是有一段新书,是残唐五代的故事,叫做《凤求鸾》。”
湘云忽然揽住黛玉的肩头憋着笑小声道:“林姐姐,这书名儿乍一听像不像是《凤求凰》?我还纳闷她们怎就改成弹曲儿了,真真可乐。”
黛玉点了点湘云额头,好笑道:“的确可乐,哪儿有人拿自己犯蠢当趣儿来乐的?”
湘云小声反驳道:“怎地没有,姥姥不就是,还有凤姐姐,她成日里斑衣戏彩,哄老太太开心,不也是这般。”
因两人声音不大,其他人看去只是两人在说小话儿打闹罢了。贾母也任着两人嬉闹,继续对两个女先儿道:
“这个名字倒好,不知因什么起的?你们先说大概,若是好再说来。”
一个女先儿回道:“这书上乃是说残唐之时,有一位乡绅,本是金陵人氏,名唤王忠,曾做过两朝宰辅,如今告老还乡,膝下只有一位公子,唤作王熙凤。”
众人听了纷纷笑将起来,贾母也是乐道:“这不重了我们凤丫头了!”
贾母这一点明,众人笑得更甚,忙有婆子去推那女先儿说:
“这是我们二奶奶的名字,少混说。”
本还一头雾水, 不知众人因何发笑的女先儿连忙站起来躬腰陪笑道:
“是我们该死了!不知是奶奶名讳。”
王熙凤爽利笑道:“怕什么!世上重名儿重姓儿的多着呢,你说便是。”
薛姨妈也跟贾母打趣道:“我们常说可惜凤哥儿不是个男儿身,这回可好了,书里来了个真‘凤哥儿’。”
笑过之后,贾母让女先儿接着讲,女先儿又说道:
“那年王老爷打发王公子上京赶考,路上遇了大雨,王公子到一个庄子上避雨,可巧这庄子上住着位乡绅,姓李,与那王老爷是世交旧友,便留下王公子住在府上。
这李老爷膝下无儿,只有一位千金小姐,芳名叫作雏鸾,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所不通。”
听到这里, 贾母忙打断道:“怪道要叫《凤求鸾》,不用说了,接下来自然是这王熙凤与这雏鸾小姐一见心许, 要求娶为妻了。”
女先儿惊道:“老祖宗原来听过这回书?”
王熙凤带着点儿讥诮笑道:“老太太什么没听见过!就是没听过,也猜着了。”
女先儿一时尴尬,一连串的说着“是是是”。
贾母摆手笑道:“这些书就是一套子,左右不过是些才子佳人,最是没趣儿。”
“开口都是乡绅门第,父亲不是宰相,就是尚书。一个小姐,必是爱如珍宝,且这小姐必是通文知礼,无所不晓,竟是举世难有的‘绝代佳人’。
偏只见了一个清俊男人,不管是亲是友,便想起她的终身大事来,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什么廉耻都不顾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哪一点儿像个佳人?”
女先儿被贾母说的哑口无,面色讪讪,有人爱听,她们只管说这些赚银子,哪里想过这书里的故事对是不对,此刻贾母较起真儿来,两人瞬间坐了蜡。
一屋子的姑娘丫鬟们也都微微低着头,不敢大气儿,唯有胆子大些的湘云和探春,悄悄拿眼去瞧贾宝玉。
而贾宝玉早已是面红耳赤,险些把鞋底抠穿。
贾母又道:“再者,既说是世宦书香大家子的小姐,又是读书知礼的,就算是告老还乡、出门游顽、拜庙还愿,自然少不了奶妈子丫鬟服侍的人,怎么这些书上,凡是有这样的事,就只有小姐和一个贴身丫鬟?
可知是那编书的自己堵自己的嘴。”
王熙凤见众人都拘谨起来,笑道:“老太太这一说,我才算是明白了,这书里的谎都给批出来了。”
贾母笑道:“这些书都有原故:编出这样书的,多是些不顺意的读书人,白日做着美梦,要不怎地书里都是赶考的秀才和宰相的千金?
还有一等妒人家富贵的,或是求而不遂的,编了来糟蹋人家名声。
再有一等人,他自己看了这些书,中邪了,想着自己也得一个佳人才好,所以编出来取乐儿的。”
王熙凤奉承道:“果然还是老太太见的多,我是再想不到这些的。”
贾母又道:“他们何尝知道那些世宦读书人家的道理,别说书里那种大家子,就拿咱们家说起,也没那样的事。”
有着王熙凤暖场,众人也都渐渐放松,跟着笑将起来,黛玉却一直低着头,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她爹爹当初决定让她只带着雪雁和王嬷嬷进京的情景。
薛姨妈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就我们这小门小户的,出门都是一群下人随着,未出阁的姑娘哪里就能轻易让人见了去,可见那些书里都是胡诌的。”
贾母道:“别叫他诌掉了下巴颏子。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要是敢透着藏着看的,且不说坏不坏了心志,我是绝不轻饶的。”
贾宝玉忽然打了个哆嗦,忙将脖子缩得更紧。
“老寿星这才叫活的通透,教养儿孙方面,您是这个。”刘姥姥比出两根大拇指,笑得脸上满是褶子。
王熙凤笑着上前给贾母斟酒,说道:“罢,罢!酒都该冷了,老太太喝一口润润嗓子,再接着批罢。
我看呐,赶明儿颍兄弟得闲了,让他把今儿个这一出也写成了书,就叫作《掰谎记》,就出在本朝,本地,本年,本月,本日,本时……”
王熙凤一面说,一面斟酒,倒笑的酒都洒了,还未说完,众人俱已笑倒了。
探春忽地忍住笑,问道:“凤姐姐,你说今儿这一回《凤求鸾》,莫不是你得罪了哪个‘才子’,人家写来编排你的……”
都未说完,探春便捂着肚子又笑起来,直笑的眼泪儿都出来,却也停不住。
原本不知因何还有些感伤的黛玉,也被探春这一问逗笑了,跟着促狭道:
“依我看,定是凤姐姐自幼名传金陵,哪家公子求娶不得,恼恨在心,编了这回中的‘王熙凤’是位公子呢。”
众人又是大笑,只是这话到把两个说书女先儿吓得不轻,要真是哪个丧了良心的编来污人名声的,她们搬到正主面前说,可算是把人得罪死了。
最终,王熙凤也没有迁怒两个女先儿,只按与贾母商议好的,以两人书说的不好,连人带礼都送回去了金陵,这礼不收,事儿自然也不会应。
这听书不成,倒也没扫了贾母等人的兴致,王夫人提议,把园子里的小戏官们叫来唱演了几出热闹戏。
至于是否精彩,王夫人这个点戏的反倒未曾在意,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龄官与黛玉身上,确定两人一同出现在眼前,她心中方才有了着落。
……
一晃两日过去,刘姥姥已领着青儿辞行家去,黛玉也在诗会结束之后,向贾母请辞离开。
马车轱辘辘出了荣国府,拐出宁荣街渐行远去。
近来京中气氛微妙,即便白日,街上也鲜有行人,正因如此,马车前方拦路的人也极为显眼。
明明还未到家,马车却突然停下,黛玉心头一跳,便听外面回道:
“姑娘,前面有人拦路,看着像…像是您身边的王妈妈……”
说话的女护卫语气很不确定,毕竟王嬷嬷此时应该在林府里,怎地回无缘无故出现在大街上,还拦住自家主子的马车。
黛玉心中怪异感觉更甚,事出反常必有妖……
“姑娘,真是王妈妈,她说有急事要跟您说,等不及您回府。”那女护卫又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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