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道场,诺大无垠。
除了十二位残仙境的太上长老以外,还有长老门徒弟子数以百万计。
地域上更是占据方圆十万重浩渺仙山,在整个神宫大域内去宛如星海中耀眼的太阳那般。
甚至可以说,哪怕刨除神宫道祖的存在,神宫道场也能镇压整个神宫大域。
正是神威无双,如日中天。
但一切骄傲,却在这一年,荡然无存。
不久前,他们的道祖被传叛逃禁区,人人喊打;不久前,天碑大域天碑使悍然杀进,搜寻道祖踪迹;不久前,羽化道祖脚踏神宫,谈笑之间捏碎神宫道场最强大的穹华大长老,使得整个神宫道场不得不屈服;而后,再是直接一手作锄,将神宫道场连根拔起,囚禁于须弥空间。
如今,更是以此为要挟,用以威胁自家道祖!
球形法器内,大地皲裂,宫殿坍塌,无数神宫门徒更是怒目圆睁!
——他们听不见在外界的声音,却能透过那透明的法器壁垒,看到外界的景象。
在看到神宫道祖安然无恙的时候,他们欣喜若狂;在看到神宫道祖力压羽化的时候,他们无比骄傲。
但直到已经战败的羽化道祖拿他们作为“人质”,胁迫他们的道祖妥协的时候,从无数神宫众的心头升起的是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愧疚!
怒,自是愤怒与羽化身为堂堂道祖,却做这种卑鄙下作之事。
愧,则是因为自己等人明明身为道祖座下,却未曾能为其分忧解愁,反而还在关键时候成为其掣肘软肋!
那一刻,在神宫道祖下意识地看向江南的时候。
球形法器空间内,崩碎的大地上,一双双眼眸中布满血丝,歇斯底里!
先前那位曾与羽化道祖对峙的女残仙,更是气急攻心,面色面色潮红,七窍渗血!双手指甲,划破了金铁一般的掌心肌肤,生生嵌进了血肉里!
在她身后,剩余十位残仙境的长老,亦是无比悲怆!
“老朽修道一生,原以为算得上登堂入室,奔波半生,亦有功于神宫,却不想最终成了斩向道祖大人的利刃,老朽……惭愧!”
“吾等哪怕帮不上道祖大人一点,也绝不愿成为她的软肋啊!”
“羽化!老道诅咒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
怒吼!
咒骂!
哭天抢地!
只是,那些声音,亦传不出来一点儿。
时间,一点儿一点过去。
而被囚禁的那位女残仙颤抖的娇躯,突然停了下来。那被怒火所充盈的双眼中,亦浮现前所未有的狠厉之色。
她抬起手来!
陡然间,无尽灵气与道则自她手中喷涌而出,化作混乱的洪流的风暴,直冲天际!
这一举动,看起来无法理解。
因为从北囚禁的那一刻,无数神宫门徒便已尝试过了——哪怕是集结了所有人的力量,也不可能打破这由道祖级存在所操控的须弥空间!
这就是仙与凡之间让人绝望的天堑!
即便羽化道祖如今已是重伤,依旧不可逾越!
但女残仙这一举动,却是吸引了无数门徒的注意,他们转过头来。
紧接着,便听她的声音变得决然,厉声喝问,
“诸君,可愿因为吾等让道祖大人捉襟见肘?”
人们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诸君,可愿因为吾等让道祖大人屈从于卑劣小人?”
再度摇头!
“诸君……可敢一死?”
话音落下,崩塌的神宫道场内,无数修士猛然一震!
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那样。
幡然醒悟!
他们不能掌握自己的生,但却可以尝试去掌握自己的死!
那一瞬间,一股疯狂之意在整个神宫道场蔓延开来!
一位籍籍无名的弟子举起手来,振臂高呼!
“有何不敢?!”
就像是一根灰蒙蒙的导火线点燃了那样,延伸向背后堆积成小山一般的漆黑的火药!
震天的怒吼声,响彻天地!
“有何不敢!”
于是,天上的风暴洪流,倒卷而下!
毁灭的光辉里,一张张脸上却露出如同嗜血野兽一般的狰狞笑容!
同时,这一变故,也让手握须弥空间的羽化道祖投过来目光
那冰冷的注视,仿佛苍天那般浩渺无情。
但无数流淌着热血的神宫门徒,却再也不惧于与其对视!
“羽化小贼!”
“去死!”
在生命的最后,他们发出至极的咒骂!
“异想天开。”
但回应神宫众的,是羽化道祖依旧冰冷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嘲讽之意。
他仿佛看一群奋力挣扎的虫豸那样,缓缓摇头。
“在吾掌中,你们没有选择死的权利。”筚趣阁
说罢,那须弥空间骤然颤动起来!
属于道祖的力量一瞬间倾泄而下,蛮横而粗暴地撕碎了那毁灭的洪流!
与此同时,仙人的神威仿佛苍天一般赫然压下!
在这等无尽的可怕的威压之下,无论是弱小的门徒,还是残仙巅峰的大长老,皆一视同仁!
身躯凝固!
神魂凝固!
灵气凝固!
无法说话,无法行动,无法……自尽!
那一刻,无数神宫门徒动弹不得,宛如一桶冷水从头淋到脚,冻彻心扉!
冰冷!
愤怒!
不甘!
种种情绪,宛如瘟疫一般在整个须弥空间充斥!
除此以外,还有……绝望。
这就是仙凡的天堑。
——无论如何决绝的决心,赴死的信念,都无法逾越的天堑!
.
外界,混沌之海。
神宫道祖的目光,在那一刻与江南对视。
人生啊,总有一些不得不面对的选择,哪怕苦痛与不甘,也不得不选。
——神宫道祖对于这种话,从前一直都是嗤之以鼻;她信奉天地伟里归于一身,信奉一力可破万法;信奉自身无敌,则天下无敌!
但在这一刻,她却不得不承认,有一些时候,不得不做出选择。
一边是如孩子一般的神宫门徒,一边是有救命之恩的江南……可以说有生以来第一次,神宫道祖体会到了选择的痛苦。
道心,动摇!
“阁下,人的选择,都是那么痛苦的么?”
在目光相触的那一瞬间后,她甚至不敢去看对方的眼睛。
哪怕她还未真正对江南出手,仅是这样的念头升起,便让她无法再直视对方的眼睛。
“也许吧?”江南挠了挠头,仿佛想起了往事一般,如此回答。
然后,神宫道祖痛苦地抬起了手,指向江南。
那镇压道祖时也未曾动摇本分的手臂,此刻却颤抖不已。
然后,自纤纤玉手之上便有金色的火焰缠绕而上,而随着她的动作,三足乌之形也张开了双翼,显露在神宫道祖与江南之间,神威浩荡!
然而,对面的江南却仿佛没有看到一般,突然说起完全不着边际的话,“道祖,您相信吗?有时候,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
神宫道祖一怔,抬起头来,眼眸中布满了痛苦之色,“您……在说什么?”
江南打断了她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正如此时此刻。”
他向前踏出一步,
“道祖的眼睛就在说——救救我。”
话音落下,江南已来到那庞大的三足乌身前。他抬起手,无视了那将虚空都能融化的可怕火焰,搭在它的羽翼上。
然而诡异的是,明明他未曾施展任何神通,那大日之形却仿佛怯懦的小兽一般,后退!
“阁下,请不要过来……”神宫道祖浑身颤抖着,神色挣扎,“不要过来!”
“道祖啊,我要说的是——选择,可能是充满了苦痛的。”
江南欺身而上,径直穿越那无尽的火海,站到了颤抖的女子身前,“但不久前,我学会了一个道理——倘若我们不能解决问题,那便唯有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那一瞬间,神宫道祖娇躯一颤,就仿佛定格那样停滞下来。
同时,一股万般不祥的预感,在羽化道祖心头猛然升起!
这种感觉,不知为何。
明明他手中握着万千神宫门徒的性命,明明倘若江南要对他出手,神宫道祖一定会因为顾及神宫门徒的性命而阻拦。
但,那种仿若大祸临头的预感,如此清晰……如此强烈!
近乎是嘶吼一般,在强烈的恐惧之下,羽化道祖急切出声!
“神宫,杀死他!”
.
与此同时,远在中土的黄玄大域,黄玄道场,主殿。
苍老而佝偻的黄玄子盘坐于蒲团之上,口中喃喃诉求着天地至理。
而大殿下方,是面色虔诚,时而眉头紧皱,时而醍醐灌顶的黄玄七尊与两位亲传门徒。
道音如天声,浩渺不绝,让他们受益匪浅。
但在某一刻,那声音骤然停了下来。
黄玄七尊与两位门徒顿时睁开眼,目露不解之色。
“老师?”
“道祖大人?”
黄玄子长叹一声,缓缓摇头,“老朽,去去就回。”
话音落下,便只见他闭上了眼,陷入沉睡。
而在相邻的蟠龙大域,端坐于龙宫帝位上的龙主,眼中幽光一闪,亦闭上了眼,如同睡着了那般。
另外,天碑大域内,一些曾参与过布置锁天绝地大阵的大能,也毫无预兆地倒下,仿若酣睡。
于是,遵循着某种奇异的方式,那些分隔在天南海北的部分,在这一刻,暂时全部回到江南本体身上。
——曾镇压五方圣戟的天之总殿冕下,显露全盛之姿!
那一刻,混沌战栗,虚空塌陷,仿佛此地再也无法承受那恐怖的力量一样!
无尽之威,煌煌升起!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施气息,在天地中铺展开来!
那一瞬间,翻涌的混沌海潮,毫无预兆地停滞了下来。
就像被冻结了一样。
而与之同时停滞的,还有那漫天的太阳火海与大日之形,以及……神宫道祖。
刹那间,她的眼眸中浮现前所未有的惊恐之色。
——哪怕当初面对那来自禁区的诡异乌鸦落败之时,她为未曾有过恐惧。
因为那毕竟技不如人,败了就是败了。
但现在,却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失去了掌控。
无论是身躯,灵魂,还是那煌煌沸腾的太阳之火,在那一刻都被剥夺了去。
仿佛一切都不再属于她那样。
这是在神宫无比漫长的岁月中,从未与遇到的情况。
而另一边的羽化道祖,一视同仁。
就像是那句话一样——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此时此刻,眼前这年轻的身影,就是天,就是地,就是大道铁则!
天罡·斡旋造化!
此间,当为神明!
江南穿越停滞的火海,伸手一摘,取下一朵火焰,往上一扬。顿时,那火焰便化作绚烂的火蝶,环绕着他翩翩起舞。
他来到羽化道祖身前。
在对方惊骇惶恐的目光中,轻轻取下他手中的须弥空间。
——不错,先前的局势中,没人能保证在羽化道祖杀死神宫门徒前终结他。
或许“王”那样的存在可以做到,但江南不是“王”,神宫道祖也不是。
对此,江南的办法是,让羽化道祖动弹不得,让他失去对一切的掌控权——身躯,灵魂,仙力,道则,须弥空间。
这反而是可以做到的。
在全盛姿态的江南施展的斡旋造化下,整个世界停止了运转,就好像被摁下了暂停键那样。
甚至,倘若他乐意的话完全可以先吃顿火锅唱首歌,再做一切都不迟。
江南将须弥空间放到嘴边,吹了吹,再用袖子擦了擦,在确定其中的神宫众们还安然无恙后,将其收进怀里。
然后,他看向羽化道祖,仿佛想起了通天道上无数次的痛苦轮回,
“我这一辈子,最讨厌有人让别人作选择。特别是,你还将我也当做了选择的一部分。”
“所以,我就帮神宫回答了——她,全都要。”
但很明显,羽化道祖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江南的话了。
彻骨的恐惧已经笼罩了他的整个身心。
特别是在手中的须弥空间被夺走以后,他可以作为依仗的唯一的筹码都失去了。
江南冷漠地看着他,轻轻挥手,还给了他说话的权利,“还有什么需要忏悔的么?”
“不,你们不能那样做。”
那一刻,仿佛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样,羽化道祖怒吼,“道祖残杀,是为大忌!天山上的那位绝不会允许!绝不会……”
话未说完,江南的手指便点在了他的眉心之上。
刹那间,仿佛脆弱的瓷器那样,羽化道祖的身躯寸寸崩碎!
连带着他那仙人的灵魂,演化的世界,化作飞灰!
在生命的最后,他只听见江南冰冷的声音。
“莫急,总有一天。”
“会轮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