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随着光柱的升腾而起,周遭天地的一切尽数扭曲。
在一阵天旋地转后,映入江南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事物。
——一片茫茫无尽的巍峨群山。它们仿若凌乱,又仿若遵循着某种奇异的规律那样,排列在皑皑云雾之间,若隐若现,仿若仙境。
群山之中,一座更加巍峨的庞大山岳直插云霄,无数恢宏壮阔的宫殿群从山脚到山腰,鳞次栉比。而那峰顶,神光弥漫,掩映在更加浓郁的雾霭之中,看不真切,更增添了一缕神秘之感。
而江南等人如今所在的位置,正是在这群山的外侧,一座悬浮在虚空中的巨大石台上。脚下,无比繁杂的阵纹宛如灵动的游蛇一般铭刻进光滑的石刻里,正散发着淡淡的氤氲的光芒。
伴随着光芒完全黯淡,最后一缕空间波动也完全消失,代表这他们已完全通过传送大阵,踏足到如今的坤坎二道的核心之地。
——天王峰。
“天王峰,诞生于两道合一时两块大陆的相互倾轧,向上隆起成峰,分为群峰与主峰。”
剑圣主指着那云雾之间各不相同的巍峨山峰,传音道:“这便是群峰,乃是诸多修士参加仙宴前歇息落脚之地。”
然后,他又指着那最高,最巍峨的完全被迷雾所笼罩的峰头:“那里则是主峰,乃是两位陛下冥想之处,同样,也是仙宴举办之地。”
江南微微点头,看向那正中央的主峰,眼眸微眯。
时至如今,他终于可以确定了。
——青灯最后的碎片,就在那天王主峰之上!
于是,先前与东娴所说的一切猜测,都几乎可以算是板上钉钉了。
“只有仙宴的时候,我们才能登上那主峰?”江南传音问道。
剑圣主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如今他们几个正在被两位陛下通缉和敌视,来到这天王峰后非但没有极力远离主峰,还想方设法登上去……
也太荒唐了一些。
不过对于江南,他早已习惯了,点头道:“不错,只有当仙宴举办之日,外人方才能踏上主峰——哪怕对于吾等来说,也是如此。”
这时,魇梦圣主补充道:“当然,也有例外,比如……陛下召见。”
她叹了口气,望向一个方向:“——比如现在。”
话音落下,只见远方天际,有人踏云而来。
近了。
更近了。
来人一行七八,身穿一身青袍,面掩方正白襟,从天而降,走到几人身前。
行礼,拱手,相当恭谨客气:“恭迎二位冕下,奉王之命,请剑冕下前往天王宫。”
“知晓,劳烦各位通传。”剑圣主拱手回礼后,那几人退了几步,飘然而去。
剑圣主才转过头来,叮嘱道:“魇梦,你与他们先回洞府,吾去去便回。”
说罢,转身离去。
“放心,他有分寸。”魇梦圣主见几人神色担忧,摆手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皆知晓。”
说罢,便带领众人腾空而起,朝那群峰之一而去,“作为仙人圣主,在这天王峰也是有一些特权的,比如……独立的一座群峰作为洞府。”
“可惜,吾辈的洞府去不了了。”幻化成娇小女执事的煌天圣主嘟囔了一声。
魇梦圣主没理会她,继续道:“而本宫与无双的洞府,便在那边的青暝峰上。”
“两位圣主……住一起?”江南突然问道。
“只是在一座峰头罢了。”
魇梦圣主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本宫毕竟是异类仙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道理想必各位还是懂的——所以本宫也是诸多圣主中唯一没有封地和领域的圣主。”
说话之间,他们降临在一座湛青色的巍峨山峰上,在魇梦圣主的带领下走进一个无比庞大的洞府。
至此,无论是江南也好,楚氏夫妇也好,还是天演圣主也好,都离自己的目标,近了一大步。
可以说……近在咫尺。
只是无人知晓的是,当他们踏入这天王峰时,便已引起了冥冥中的注意。
片刻之前,当江南一行人来到天王峰时。
主峰,天王宫,深处。
仍是那一片完全被茫茫迷雾覆盖的奇异之地,两道身影之一,睁开了眼眸。
目上眉梢,缓缓皱起。
“剑无双和魇梦……来了……”
“但他们……还带了随从……”
“可往前数十次仙宴,这二人都是独来独往……”
“不对劲……”
话音落下,他身旁一直紧闭双眼的坤尊也是眉头轻皱,轻声道,“——传剑无双。”
话音落下,茫茫迷雾中没有任何动静,但几道青袍身影却从主峰踏云而下。
片刻后,茫茫迷雾缓缓涌动,一道身影渐行渐近,最后跪俯在坤尊与坎帝面前,恭敬道,“剑无双,参见陛下。”
“站起说话。”坤尊仍双目紧闭,却仿佛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开口道。
“是。”剑圣主这才站起身来,眼观鼻鼻观心,低眉颔首。
“交予你的任务,可还顺利?”坤尊微微点头,问道。
剑圣主抬起头来,道:“禀陛下,约莫一月之前,天演圣主一行行至剑门圣地。臣奉命将阻拦,但因曾是道友,臣不愿下亲手,便意图以醉天仙醉之。”
“你也倒算是实诚。”坤尊点头:“在此往后呢?”
“但可惜,天演圣主发现了臣与魇梦的意图,于大宴上与臣大打出手。”剑圣主声音平静:“那一战,臣与他们不相上下。”
“继续。”坤尊点头,目前为止,剑圣主所说和他得到的消息,并无二致。
但很明显,这不是重点。
“那一战后,天演一行仍欲借传送大阵来到天王峰,臣自然不肯,便就此僵持。”
剑圣主露出回忆之色,接着道:“于半月前的一个夜晚,天演一行强闯禁地,被臣发现,再度大战。此战之中,臣无法保证能在留他们性命的情况下阻拦他们,便依照陛下指示,将其镇杀。”
话音落下,坤尊还没说话,那坎帝突然开口:“第一次战斗,你与天演一行不相上下;第二次战斗,却以雷霆之势将他们斩而杀之?”
顿了顿,他俯瞰着剑圣主,眉头紧皱:“朕二人看起来,有那般容易哄骗么?”
话罢,一股无法言喻的可怕气息骤然爆发!原本还算和睦的君臣之间的氛围,骤然变得僵硬起来!
承受着恐怖的压力,哪怕是仙人境界的圣主也浑身颤抖!
这时,一旁的坤尊眉头轻皱,“坎帝,剑无双是朕之下属,你逾越了。”
说话之间,淡淡的气息从他身上溢散而出,护住了脸圣主。
“那便让他解释一下。”坎帝目光渐冷,“一夜之间,如何击败了不久前还不分高下的三位仙境。”
“第一次交战之时,天演一行能与臣战平,乃是因为煌天圣主的演化世界——其名战界,身处那一方世界中,曾经击败的对手都会化作助力来协助斗法。”
剑圣主并不慌乱,开口解释道:“而煌天圣主又极为好战,败在她手中的仙境存在不计其数,因此,他们方才能与臣不分上下。”
“但第二次战斗之时,臣直接展开剑之世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率先镇杀煌天圣主,自然便取得胜利。”
听罢,坎帝的目光这才稍微柔和了一些,看向一旁的坤尊。
后者轻轻点头,表示确有其事。
但即便如此,即便剑圣主的解释天衣无缝,这位“王”似乎仍有所疑虑。
他,仍未相信。
迷雾之中,陷入沉默。
良久后,他抬起手来,遥遥对准剑圣主:“朕,亲自看看。”
声音落下之际,剑圣主眉头一皱。
——坎帝,竟竟是要出手搜他的魂!
“够了。”在意紧急关头,坤尊突然出声,声音中,带着半分怒意。
但坎帝却丝毫不让,面色渐冷:“最后关头,成败在此一举——绝不可有任何疏漏。”
争锋相对,丝毫不让!
整个迷雾之间的气氛,变得愈发僵硬!
连那些等候在茫茫浓雾之外的青袍人,都是高冷汗直流!
两位“王”的意念冲突,足以让他们感到如天灾降临一般的恐惧!
但就在这个时候,二人之下的剑圣主却突然开口:“臣无愧于心,陛下要看,便尽管看就是。”
说罢,摊开双手,毫无保留。
既然他本人都这样说了,坤尊似乎也没有理由再阻拦,侧过头去,不再多说。
于是,一抹淡淡的流光从坎帝手中投射而出,映照在剑圣主身上。
刹那之间,剑圣主只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一切,都被完全坤窥探了。
连灵魂深处的记忆,都仿佛全部暴露在阳光之下,没有半点儿秘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一幅幅画面在考帝眼中闪过,从天演圣主等人抵达剑门圣地,到大宴上冲突暴起,再到禁地之前喋血一战……最终一切的一切,都定格在天演圣主等三人被铺天盖地的剑光倾泻之下化作飞灰的终景。
一切落幕。
与剑圣主所说的,没有半点儿差别。
坎帝收回手来,长叹一口气,道:“是朕……多虑了。”
剑圣主躬身行礼,恭敬告退。
茫茫迷雾中,坤尊轻轻摇头:“闹剧结束,一切疏漏都扼杀在摇篮之中,便开始吧。”
话音落下,二人深深嵌入土壤中的身躯,又深了几分。
青暝峰,天王群峰之一,同样也是剑圣主与魇梦圣主在天王峰的洞府与行宫。
诺大的洞天内,说是洞府,其实更像是一个五脏俱全的小世界。
天穹蔚蓝,大地辽阔,白云悠悠,阳光和熙,浓郁到极点的灵气与仙力充斥着整个空间。
而江南等人,正身处其中,坐在一张露天的圆形石桌旁,静静等候。
魇梦圣主的神色,随着时间过去越久,便越是焦急。
“按理来说,仙宴之前,两位陛下根本不应当召见属下才对。”
她眉头紧皱,“哪怕是‘陨落’了两位圣主,也是两位陛下的命令——无双复命完毕,也早该回来了……莫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这般猜测,并非无稽之谈。
毕竟不久前两位“王”的气息如昙花一现,让整个天王峰都为之一震,魇梦圣主自是感到不安。
一旁,江南逗弄着咿咿呀呀的楚楚,摇了摇头:“天演圣主的推演结果,那两位应该相当重视,所以哪怕我们编的故事天衣无缝,他们恐怕也不会那么容易相信才对。”
“但‘人死无对证’,你们现在已经‘死’了,哪怕怀疑,陛下又能做什么?”魇梦圣主皱眉。
“能做的可就多了,比如……搜魂?”江南突然开口。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
众人全部用匪夷所思的目光看向他。
对一位仙境存在……搜魂?仅仅是怀疑而已,那两位陛下怎么可能会做到如此程度?
“倘若真是如此,那吾等是不是应该收拾收拾,准备跑路了?”一旁伪装成侍者的天演圣主插口道,
“跑路?跑什么路?”江南抬起头来,“倒不如说,正合我意。”
一众人皆是愣住,仿佛看疯子一样看向江南。
“您要不要听一听你在说什么?”魇梦圣主直直盯着江南。
但不等后者回话,远处天际一阵光芒闪烁,一道虚幻的门扉洞开。
从那门中,剑圣主的身影缓步走来。
魇梦圣主当即站起身来,迎了上去:“情况如何?”
剑圣主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摇头道:“不过是让吾重新复述了天演的事而已,唯一只得一提的,大概就是坎帝似乎无论如何都不相信吾等斩杀了天演一行,最后甚至还窥探了吾的记忆。”
他说话的时候,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就好像那压根儿算不上什么大事。
魇梦圣主懵了。
倘若不是那相处多年无比熟悉的感觉告诉她眼前之人就是剑无双,恐怕她都要以为这是谁假扮而来的了。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这是魇梦圣主今天第二次说出这句话来。
虽然对象不同,但相同的是,这两人都不太正常。
剑圣主反倒是怪异地看向魇梦圣主,皱眉道:“非要说的话,吾唯一心结便是亲手斩杀了天演几人——哪怕是两位陛下的命令,吾亦感到愧疚万分。”
魇梦圣主直勾勾盯着一本正经露出悲痛之色的剑圣主,咽了咽口水,喃喃道:“疯了……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