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
反什么?
或许对其他人而言,可供猜测的对象很多。
凡人王朝可以反皇帝,小宗小派可以反首领,甚至一域圣地还可以把那高高在上的圣主也反了。
难问题是,眼前的诸位,都是圣主。
都是在这坤坎二道中一人之下的伟大存在。
他们的上头还有谁?
连天都没有。
连众生仰望的苍穹与大道都只是各位仙境存在手中的玩物。
那么,还能反谁?
答桉已经不言而喻了。
除了那两位高高在上的陛下以外,还有什么人是值得一位圣主说出“造反”这种话的?
没有了。
在付一瞬间的思考过后,两位圣主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眼前这几个疯子,是要推翻两位王的统治!
于是,圣钧剑主与华仙同时打出来一个问号。
他们直直地盯着天演圣主,仿佛在想这人为什么会说出这种鬼话。
气氛显得沉闷而诡异。
明明平静,但却异常焦灼。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灼烧着刚刚才平静下来的空气那样。
这种东西,是惊骇,是恐惧,是无法理解。
良久以后,华仙方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诸位,老朽二人遵守约定——还请诸位速速离去,此事老朽二人就当从未听闻。”
圣钧剑主也是点头。
哪怕他生性冷澹,天塌不惊。
但向那无上的两位王造反这种事,可远远比什么天塌来得恐怖太多了。
——或者说,倘若早知道这群家伙的目的如此离奇可怕,他们二人压根儿就不会见他们。
天演圣主等人听罢,相互对视一眼,并未露出什么意外之色。
毕竟,眼前这种情况他们已经经历过不只一次了。
几乎所有的圣主在不明真相前,大抵都是这般态度,甚至更加恶劣的要立刻报告给两位王的,也有不少。
“听吾等说完。”
天演圣主面色不变,缓缓开口:“当两位得知真相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圣钧剑主和华仙对视一眼,沉吟片刻后,缓缓点头。
于是,万衍圣主也走上前来,与天演圣主一同施为,将当初推演的景象释放在二人面前。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在二人简单的讲解下,圣钧剑主和华仙终于大概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总之,便是如此。”
天演圣主叹了口气,摇头道:“这是反,也是救赎——还是说,二位是想要看着两位陛下将整个坤坎二道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话音落下,二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以他们的见识和洞察,能很轻易地看出来,天演圣主等人展示的画面并非是什么障目之术,而是他们真真实实推演出来的。
或许推演的结果会有错误,但至少,他们真的推演出了这样的结果。
“吾等的话,已经说完了。”天演圣主深吸一口气,“二位,如何?”
圣钧剑主和华仙沉默。
“但,老朽仍难以相信。”最后,华仙长叹一声,道:“或者说的更恰当一点,难以接受。”
圣钧剑主也是点头。
天演圣主等人便是理解。
的确,要短时间内接受这种事,相当困难。
但他们的目的,却并非要二人立刻就接受此事,然后卡一声抗起反旗,揭竿而起。
这不现实。
或者说,倘若当真是这样的话,那天演圣主等人可能才会怀疑眼前这两个家伙是不是早就有谋反的打算。
他们的目的,仅仅是让他们知晓真相,仅此而已。
“吾等不会强迫你们立刻相信此事——毕竟推演卜算这种事,并非完全准确。”
天演圣主摇摇头,道:“但吾等的意图是,倘若真到了那天,到了端倪初现的时候,希望二位莫要袖手旁观或踌躇不前——该反之时,就当反!”
话音落下,华仙与圣钧剑主对视一眼,良久才缓缓点头。
然后,天演圣主等人依旧这样盯着他们。
二人自然明白,无奈一叹,皆以自身道统许诺誓言,保证不会泄露今日所发生的一切。
于是,一场风波,终于落幕。
在天演圣主等人的施为之下,封锁天地的禁制被撤去,而又因为先前剑圣主挥手之间施展造化神通,将已经被他们战斗时的余地撕裂的山岳恢复如初。
所以当那封锁天地的禁制撤去之时,这巍峨的山岳平静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样。
岁月静好。
望着天演圣主等人离去的背影,圣钧剑主与华仙皆是沉默不语。
气氛再也不像先前一样悠闲而轻松。
“呼……”圣钧剑主吐出一口浊气,“你怎么看?”
华仙没说话,只是握住拂尘的手,指节发白。那用无上神铁与龙须锻造的拂尘,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实际上,他们并非不相信,更多的是,不愿意相信罢了。
因为……太可怕了。
身为圣主仙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这样的他们,天塌不惊,灾厄不惧,但倘若灾难来自于两位陛下的话,那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被无数人敬仰于畏惧的无上的“王”,统御众多仙境的绝顶存在,掌握两道道统的可怕之人,竟是最后导致坤坎二道毁于一旦的罪魁祸首?
这事儿放在谁身上,谁不头皮发麻的?
“怎奈何哦……”
华仙叹息一声,“只能期望,是那天演圣主推演的结果,错了。否则……不堪设想啊!”
圣钧剑主微微点头,没有再说话。
但突然之间,华仙突然眉头一皱,整个人的气息在那一瞬间突然升腾起来。
“怎么了?”圣钧剑主转头问道。
“死了。”华仙长叹一口气,摇头
“谁?”圣钧剑主仍是惜字如金。
“老朽的……一些分魂。”华仙摇头。
圣钧剑主这才恍然。
作为挚友,他非常清楚,华仙所修行的乃是轮回之道。
而如此大道,丝毫不亚于天演圣主等人的推演之道来得简单。
所以几乎每时每刻,华仙无论身在何处,都有无数具分身,行走世间。
他们没有对于本尊的记忆,甚至不知晓自己只是一道分魂,他们在红尘中与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庸庸碌碌地生活着。
这些分魂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贵有贱,有车夫走卒,有王侯将相,有修道巨擘,遍布坎道。
他们彼此相互不识,相见不认,甚至圣钧剑主还听华仙提起过——在一场战争中,他的其中一具分魂把另一具分魂给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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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当这些分魂的生命结束之时,便会将一生的感悟尽数还给仙境之上的残仙——虽然大多数为凡人,庸庸碌碌不过百年,但积少成多,成千上万的感悟与红尘经历加起来,足够汇聚成仙境这般的浩瀚汪洋!
这就是华仙的所修行的道,这就是他所修行的法。
“仅此而已?”圣钧剑主眉头皱起。
他知晓,可以说几乎每时每刻,华仙的分魂都在死去——或疾病,或天灾,或人祸。
这并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不。”
华仙摇头,眼眸中露出怪异之色:“准确来说,并非只是老朽的分魂,而是在方才那一瞬间,老朽的大域内,包含着老朽那些死去的分魂的凡人国度,一同毁灭了。”
圣钧剑主愣住,下意识脱口而出:“你的大域内,有人叛乱?”
几乎第一时间,他想到的就是这个。
猜测华仙大域内有居心叵测之辈,找到华仙的分魂所在的国度,一个个给予毁灭。
但这话一说出来后,他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实际上,华仙究竟有多少行走世间的分魂,又究竟在何处,恐怕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毕竟为了获得最真实的红尘感悟,华仙基本从来不干涉分魂们的生活,任凭他们发展,欢喜也好,痛苦也罢,皆是感悟。
所以,哪怕真出了叛乱,对方也不可能知晓华仙的分魂所在的国度,并且在短时间内将其完全毁灭。
——或者说,这没有意义。
那些分魂不过寄生着华仙的一缕烙印,无论怎么死伤,都不会对他的本体造成任何伤害。
所以,这种事既做不到,也没必要。
果不其然,华仙摇头,给予了他否定的回答:“不,并非如此。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是自尽的。”
“自尽?”圣钧剑主怔了一下。
“啊,自尽。”华仙深吸一口气:“不只是老朽的分魂,那些国度的凡人,一同自尽了。”
.
.
不久之前。
在天王峰珍宝阁的变故发生之前。
坎道,华仙域。
这一座被华仙的名字所命名的无穷大域,便是坎道圣主之一华仙的封地。
在这里,他就是绝对无上的存在。
而在这茫茫华仙域中,除了高高在上的华仙观以外,又有无数宗派势力宛如繁星一般坐落在辽阔的疆域之上。
而在这片肥沃的土地之间,却也不是每一寸土地都是灵气充沛。
在一些地下没有灵气的土壤上,修士们自然不会接近,更无心占有。
于是,如雨后春笋一般的凡人国度,在这贫瘠的土地里生根发芽。
魏王朝。
陨落在一片贫瘠之地中央的凡人王朝。
——尽管灵气稀薄,大道不显,但土壤和山水却是无比肥沃,风光怡人。
而作为这片土地的主宰,凡人王朝的魏王朝疆域辽阔,商业繁荣,军队强盛,每时每刻都无不震慑着周遭的小国。
每到年关之时,周遭小国便必须派出使节,带上昂贵的贡品,朝供给魏帝,以求来年的安稳与平静。
杨书,就是其中不足名道的一个小王国的使节。
这一天,距离朝供之日,还有半月。而他们的车队,已快要抵达魏王朝都城。
官道之上,一行车队仿佛不见头尾的长蛇,缓慢移动。
杨书坐在为首的马车内,挑开车帘,眉头却死死皱起。
——这种情绪,自然不是因为对朝贡的不满,反而说,朝贡之事,更让他们获得了魏王朝的庇护,求之不得。
哪怕因此而若是大量的财物让人心疼,但大人的世界里,能活着,才是第一要务。
让杨书皱眉的原因,是因为这一路之上,都太过于反常了。
他并非是第一次朝供了。
这条路,每年一次,他已经走了数十年,甚至和魏王朝的各个关卡将领都到了相当熟悉的地步。
然而这一次,诡异的是,他一路行来,却没有遇见任何哪怕一个魏人将领。
抵达魏境已数十日,他们没有遭到任何阻拦和排查。
这种诡异的情况,让杨书心头无比不安。
这一日,是清晨,茫茫浓郁笼罩了巍峨磅礴的魏都,让人看不真切。
杨书带领的车队缓缓接近,在巍峨的城墙下停下,为首的礼官清喝出声,报出来历与目的。
但诡异的是,无人理会,只有城墙上的魏王朝旗帜与夜鸟图腾,招展飘扬。
杨书沉默良久,终于还是下令,车队进城。
然后,在这横平竖直的街巷内,他看到了更加诡异的一幕。
——一位位百姓,一位位商人,仿佛失魂落魄一般全部朝皇宫天坛的方向走去。
哪怕是车队行来,他们仿佛也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察觉那样。
就像……行尸走肉?
杨书不知为何,脑子里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但这片土地灵气几乎没有,神异不显,神鬼之事只是传说,他也难以想到那方面,便硬着头皮,驱使车队,前往皇宫的方向。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随着距离的拉进,杨书的耳边响起一阵阵缥缈的乐鼓声,来自皇宫的方向。
这声音诡异莫名,是从未听闻的曲调,充斥着绝望、颓丧、结束的意味儿。
杨书咽了咽口水,终究还是不敢调头离去,硬着头皮,踏入那彷若巨兽一般欲食人的皇宫之中。
穿越大门,熟悉的恢宏的天坛出现在杨书的眼中,震耳的钟鼓声不绝于耳。
一道道身影,仿佛朝拜那样,五体投地,跪伏向天坛最高处的那个身影。
杨书定睛一看。
却见那人身着黑金皇袍,头戴九头龙冠,身形伟岸,面目威严。
不正是当朝魏王?
杨书心头终于了然!
怪不得外边儿一片死寂,原来是在这皇宫中,正在举行魏王朝的大殿。
直到目前,他还是如此想的。
但下一刻,他恍然的表情就凝固了。
一副永生难忘的画面,亲眼发生在他的眼中。
只见那舞姿诡异的魏王,突然之间睁开双眼,也没理会杨书,而是抽出腰间的华贵匕首,一把扎进了自己的脖子!
刹那间,滚烫的帝血喷薄而出!
然后,周遭衮衮诸公也有样学样,抽出匕首,在脖子上囫囵地划了个圈儿。
血色,染红了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