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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九十章 大明诏狱,养才储望之所

王复的问题,让整个咨政院的所有咨政大臣们都不再说话。

在挤牛奶的时候,如果牛羊饿着肚子,最后挤出来的只能是血,不是奶。

阿史那合霍和隔干台吉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坐下了,不再反对王复的分屯别居令,这个道理如此浅显易懂,甚至不需要长篇累牍的去解析。

王复这才面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语重心长的说道:“我知道,让你们拿出这些田地、牧场、牲畜,你们都在暗地里泛嘀咕,这不是用你们的财产,来博我这个咨政大夫的美名吗”

“有没有这么想的”

王复的这个问题,当然没有人会回答,但其实大多数的咨政大夫都是这么想的。

在他们看来,王复这个权臣,刚刚僭越为王,自然要割他们的肉,来安定康国的局势,博取名望。

王复嗤笑了一声说道:“帖木儿王国的内斗频繁,城头王旗一年四变,敢请问,当初城中的豪门大户,今日安在”

“连王旗都变了,那些过去显赫一时的家族,今日去了哪里”

文明如大明,太宗文皇帝登基的时候,朱允炆的一家子只留下了一个朱文圭,那些在建文年间趴在大明身上吸血的寄生虫们,被朱棣杀了个七零八落,不杀也送到了永宁寺捕鱼去了。

汉王朱高煦造反之后,满门伏诛。

这还是社会共识是三纲五常大伦的大明朝,朝臣还能用亲亲之谊劝谏的大明。

西域这片土地,长期处于战乱的情况下,得位之后的清算,更是血腥残忍。

这里的社会共识可没有仁义礼智孝,拳头越硬,道理越大。

王复拿起了水杯喝了口茶,让咨政大臣们思考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自古胡虏无百年之运,中原王朝动辄二三百年,这又是为何呢”

“其实说穿了,但凡是开国的皇帝,能把均田免赋、限制兼并这八个字切实的做到了,那最少也是二三百年的国运。”

“中原老是讲中兴,什么是中兴”

“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在土地上动文章,想办法,再把这田均一均,赋免一免,限制下贪婪无比的豪强们,让他们收一收爪子,安抚百姓,让他们安居乐业。”

“倘若这主持变法的皇帝、臣子在和豪强的争斗中,能大获全胜,自然是把这国运续上几十年。”

“那要是斗败了,死无全尸。”

王复的语气虽然不甚严厉,但是他的话可谓是如雷贯耳,鞭辟入里!

中原历史之长久,穷经皓首,不见得能够完全了解全貌,可翻开历史一看,却是处处熟悉,处处相似。

若是仔细看,就能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的是[限制兼并、均田免赋]这八个字。

只要做到了,就能建立起新的王朝;只要做到了就能中兴。

要是做不到,那就只能看着做到的人坐了江山,要是做不到,只能看着国朝从悬崖上滚落。

王复没有讲中原王朝的任何例子。

比如他可以讲一讲当初秦朝建立的根基军功名田制,讲一讲,隋朝的建立的根基之均田制,讲一讲大明的里甲制和军卫法。

讲一讲汉室江山并起的世家大族,讲一讲唐玄宗时期均田制的败坏,讲一讲军卫法、里甲制的败坏。

王复希望这些个咨政大臣们能够问出来。

但是这些咨政大臣们,都是瞪着眼睛,看着王复,眼神中都是惊骇。

中原王朝如日中天之时,可以金戈铁马万里气吞如虎,饮马波斯,囊括整个西域,真正的天朝上国。

但是中原王朝的文化又是如此的复杂,难以理解。

但是王复的这个总结,如此的精辟,以致于他们一时间都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王复左右看了一圈,也没人提问,他旺盛的表达欲,没有办法实现,他继续说道:“这些个泥腿子,求的什么”

“不就是求的耕者有其田不就是求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吗这很难吗从诸位手指头缝儿里漏出去一点,就足够了。”

“给他们,他们自然就给你们做牛做马。有人要动你的财产的时候,他们就会拼命,因为动你们的财产,就意味着动他们的财产。”

“我的话说完了,还有人反对吗”

伯颜帖木儿是这帮特勤、台吉、鄂拓克最懂汉学的人,他伸出手说道:“王咨政,我不是反对分屯别居令。”

“我只是想问,既然中原的士大夫明知这社稷的兴亡之道,那天下为什么还会朝代更迭呢”

王复笑了笑说道:“我之前不是说了吗肉食者鄙,未能远谋。只顾及眼前的肉,怎么能看到远处的危险呢”

“就像你们在阻拦分屯别居令一样。”

伯颜帖木儿心服口服的说道:“原来如此,我明白了,王咨政,不愧是经天纬地之才。”

伯颜帖木儿不信,他一点都不信大明朝的进士们都明白这个道理,像王复这样的人,也是大明朝少有的人中龙凤。

否则瓦剌怎么可能大败明军,俘虏稽戾王呢

对此,大皇帝陛下,也是如此认为。

一到缺人手的时候,大皇帝总会念起远在撒马尔罕的王复,偶尔还会骂两句大明正值用人之际,如此人杰,却在撒马尔罕发挥光和热。

为此,大明皇帝不止一次的懊恼过,当初王复当殿顶撞的时候,就该把王复扔进诏狱里!

毕竟大明诏狱,是养才储望之所。

从明初到明末,大明诏狱里的人才,就层出不穷。

比如在京师之战中,下马死战的武清侯石亨,出狱就做了总兵官,打的就是生死存亡的硬仗。

比如明末时候秦军督师孙传庭,也是从诏狱里走出来,带着六万两银子组建了明末最强军。

隔干台吉站起来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没有什么疑问了,一切都按照王咨政所言便是,长生天在上,派了王咨政这样的海东青,指引着我们前进。”

海东青,是一种俊美的雄鹰,在草原文化里,是长生天派遣到人间的神使。

“长生天庇佑,感谢王咨政如此耐心,详尽的解释了一切,这是长生天的赐福,也是康国之大幸。”合霍也站起身来表态。

王复看着隔干、合霍的模样,若不是知道这二人在真正的反对,旁人还以为这二人是在忠装反,和他王复唱双簧呢。

天地良心,王复真的没有和他们唱双簧。

王复仔细想了想,坐直了身子说道:“那这分屯别居令,就如此议定了那就开始不记名投票吧。”

康国的咨政院的投票方式是不记名投票,对于一个大型国策的决议,要求三分之二的咨政大臣通过才能推行。

而计票的方式特别简单,左边为同意,右边为反对,只要留下痕迹之后,将票放到纠仪官拿来的盒子里。

王复很快就把票箱拿到了手里,用力的摇晃了几下,然后开始在伯颜帖木儿、和硕、隔干、阿史那合霍等人的共同见证下,一张一张拿出来计数。

“全数通过。”王复眉头紧皱的说道:“再计一次。”

“我这个人向来如此,在这大礼堂里,咱们就是吵翻了天,那也是各抒己见,我不会记恨任何人。但若是通过了决议,出了这大礼堂,阳奉阴违之人,绝不饶恕。”

王复又强调了一遍,咨政院穹顶大礼堂的基本规则。

“再次计票。”王复对全票通过这事,一点都不相信,人心隔肚皮,哪能他一席话语,就得到如此结果

再次计票的结果,让王复颇为意外,仍然是全票通过。

王复有些沉默,拿起了小金锤,并没有敲响铜钟,而是开口说道:“既然全票通过了,诸位有什么疑问,可以现在问,我一一解答。”

虽然达成共识,但是不代表咨政大臣没有疑问。

第一个有疑问的咨政大臣站起来询问了问题之后,其他人也络绎不绝的站起来,询问着他们关切的问题,王复一一解答。

“叮!”

王复拿起了小金锤敲响了铜钟说道:“分屯别居令,通过。”

“此策事关康国兴衰国运,如果诸位仍然有疑问,可以到咨政大院寻我,我随时都有时间,倘若觉得我这个人不好说话,可以让伯颜帖木儿、隔干台吉、合霍特勤代为询问。”

“我再强调一遍,阳奉阴违者,斩!”

咨政大臣们小声议论的离开了穹顶大礼堂,王复则靠在座椅上,有些迷茫,他还以为分屯别居令,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才能得到所有人的认可。

甚至王复还打算赌点什么,比如许诺五年之内,出让的财富会以双倍的回到他们的手中,用他的信誉作保,来推行分屯别居令。

价值是由劳动创造的,王复丝毫不怀疑,在分屯别居令之下,康国近千万丁口劳动创造的财富是何其的庞大。

可,事情如此顺利,让王复有些出乎意料。

“王咨政困扰什么”伯颜颇为放松的说道:“是觉得事情太过于顺利了吗”

王复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伯颜帖木儿倒是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颇为淡然的说道:“其实没什么意外的,冒昧的问一下,王咨政一番话语,可能在奉天殿上如此直白的讲出来”

“你们中原老是讲大道之行,照我看啊,王咨政所言,就是大道之行。”

“其实我心里对这分屯别居令也有疑惑,但是王咨政一番话语,让我茅塞顿开,这颠不破的,才是真理啊。”

“王咨政可曾想过,若非王咨政点破,我们这等蛮夷,能看的清楚”

“谢王咨政。”

伯颜帖木儿郑重致谢,真心实意,这等庙堂之高的学问,王复不说,他们真的不懂。

王复又认真的想了想才说道:“好吧,无论如何已经通过了决议,那就贯彻到底。”

“必然贯彻到底!”伯颜帖木儿非常确切的说道。

伯颜帖木儿自己有数,他压根就不是能拿主意的那个人,所以他对康国的王位,从来没有企图。

多大的圈,养多少的羊,康国新立万象更新,这康国怎么走下去,他两眼一抹黑。

王复就像是黑暗之中的一把熊熊大火,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

王复渐行渐远,伯颜帖木儿与和硕并行。

伯颜帖木儿看着王复的背影低声说道:“咱们的王咨政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他对康国多么重要啊。”

和硕满是赞同的说道:“可不是嘛,他习惯的道理,对我们而言,不就等于是长生天的启示吗这都全票通过了,还又计票了一次。”

伯颜摇头说道:“不不不,这正说明了分屯别居令的重要,没这个分屯令,咱们康国想长远的走下去,根本不可能。”

“王咨政保守了。”

和硕深以为然的点头说道:“确实保守了。”

“咱们要不要告诉王咨政”伯颜犹豫的问道。

和硕眉头紧皱的回答道:“合霍和隔干两个人说的还不够肉麻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但是对于王咨政而言,那些就变成了溜须拍马”

“有点怪。”

“确实。”

伯颜认真的想了想说道:“其实也蛮好的,谨慎点好,那孔圣人不是说过了三思而后行吗”

和硕摇头说道:“不是孔圣人说的啊,我记得原话是季文子三思而后行。”

“是吗”

“不是吗”

“季文子是谁”

“无所谓了,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

陈循听闻了咨政院落锤的事儿之后,把王复的奏疏,连带着他的见闻,一并通过鸽路送回了大明。

鸽路用了三天将两本奏疏送到了嘉峪关,而后用了两天的时间送到了京师,而京师送往南衙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朱祁钰收到了两本奏疏,敲着奏疏,脸色数变,良久之后,他才开口说道:“兴安啊,你说咱要不要让墩台远侯把王复、阿史那仪,还有他们那个孩子王永贞给抓回来”

“一身的才学,用到撒马尔罕,真的是太太太浪费了!”

“抓!现在就抓!”兴安眼睛珠子一转,非但没劝谏,还拱火。

朱祁钰撇了兴安一眼,还是没有下旨抓人。

撒马尔罕对大明不重要,但是西域对大明极为重要。

撒马尔罕有一个长久而稳定,并且倾向大明的康国,对西域的安定统治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王复还不能抓,他还得在康国继续待下去做他的康国公。

兴安犹豫了下问道:“陛下,臣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一些豪商觉得陛下严苛,准备图谋出海,是不是让各市舶司巡检司追查一下外逃”

朱祁钰颇为愕然的说道:“还有这等好事逃,让他们尽管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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