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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零六章 你觉得他们会伤害朕吗?

“陛下,周立春是有钱支付劳动报酬的,他只是故意拖着而已,即便是冬序之下,棉纱厂依旧是供不应求,并无什么经营不利。”

“就是单纯的借着冬序说事,不想给钱。”卢忠看陛下陷入了沉思,补充了一个案件细节。

根据卢忠的走访,大康号棉纱厂可谓是日夜不歇,而且周立春富得流油,银库里银两堆积如山。

没钱

只不过是想朘剥罢了。

朱祁钰嘴角勾出了一抹的残忍的笑容,他本来还觉得大明律过于严苛,连坐家人,还连坐妻家。

周立春死的一点都不冤枉。

朱祁钰看着张齐等一众工匠的身影,开口问道:“张把头,以为咱这个处理如何可有失公允之地”

张齐立刻猛地摇头说道:“陛下,陛下真是青天大老爷!”

张齐说不出文人墨客那种恶心人的马屁话来,朱祁钰却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出去把工匠们带回去,该上工上工,过几日到松江府衙门找计省太监把工酬都领回去。”

“谢陛下,谢陛下!”张齐跪在地上,真的是千恩万谢,磕了一个又一个,卢忠上前将张齐扶了出去。

朱祁钰看着朝堂上的众人,才开口说道:“朕打算组建个工会,这个工会旨在为工匠们主张权益。”

“皇叔说得好啊,咱们大明要么是世袭,要么是官选官,却没有民选官,认为民选官,对这些势要豪右们太过于有利。”

“朕也是这么觉得。”

“但是这工会可以搞民选嘛,朕以为很合适嘛。”

这个工会负责为大明的工匠们主张权益,比如劳保、比如劳动报酬、比如工伤、比如招工、比如工作时长,比如工作环境等等。

朱祁钰继续说道:“这个工匠里的头头脑脑必须全都是工匠,不能是咱们这些个官老爷们,两个口一张就钦定了,每一个府都适合弄一个,每一个省选出一个工匠来,做工总。”

“士农工商,士林里有百官,农民里有缙绅豪强,商贾里有商总,那咱们这工匠里,有个工总不算过分吧。”

朱祁钰终于迈出了这一步,指望着大明的百姓自发的搞出工会来,为自己伸张权益,还不如盼望着太阳打西边出来。

大明的百姓过于隐忍,能在苦难中嚼出甜味来。

朱祁钰作为大明百姓的君父,不给大明百姓们做主,他还做什么君父呢

大明已经有了匠爵,再加上这工会,才算是有了点小农经济向商品经济蜕变的雏形。

“陛下所倡议之事,是不是可以细细商量一下”李宾言还是那个性格,有一说一,在这松江府衙里,在陛下气头上,依旧是直言不讳。

儒学士们,总是将秩序和稳定作为最高价值。

朱祁钰的眼神看了李宾言一眼,颇为狠厉的说道:“李巡抚的意思是,非要百姓们自己闹出大动静来,咱们再做处理”

“朕就是打算弄个工会,让工会的工总们和这些商贾们谈谈条件,连谈谈也不行吗”

“就今天这个事儿,非要闹到这两千多好工匠们攻破了咱们松江府衙,朝廷颜面尽失,这些工匠们也落不到好才行”

李宾言赶忙俯首说道:“陛下容禀,臣的意思是这工会按行业还是按地域组织还是按官办、民办厂组织这工会所耗又从哪里出是不是可以在松江府小规模试一试”

“效果好,就推行,效果不好,就还是原先的按下葫芦浮起瓢来。”

“臣这里有本奏疏,还请陛下过目。”

李宾言呈上了一本卷了边的奏疏,显然是蓄谋已久。

朱祁钰打开看了看,这奏疏显然不是一天写成的,在履任松江府之后,李宾言一直在思考着如何让工匠阶级拥有自己的声音。

机缘巧合之下,李宾言终于能把自己珍藏四年的奏疏拿了出来。

这奏疏的封皮都快盘出包浆来了。

“啊,李爱卿这字写得越来越好了,颜筋柳骨,笔走龙蛇,当真是一手好字,很好。”朱祁钰看了一小段,先夸了夸李宾言的字。

浓眉大眼的李宾言,并不是要阻止陛下阻止工会,而是拿出了一个具体的章程来,来了个快进。

直接跳过了讨论是否组建、如何组建的问题,直接拿出了一整套的方案来,大大的加快了工会的建设。

朱祁钰合上了奏疏,笑着说道:“很好,李爱卿这奏疏写的很好,既然思虑如此周全,那就按着李爱卿的奏疏来。”

李宾言不敢自己居功,赶忙俯首说道:“臣也曾请教于少保,于少保为臣指点迷津,方有所悟。”

于谦擅长国家之制,李宾言搞出这个匠城也这么久了,自然是多次请教于谦,最后才拿出了具体的方案来。

朱祁钰敲着桌子说道:“这个工会,既然是民选官,既然代表了工匠,但凡不是个工匠,就是没有资格的做工总的,这一点,是朕的补充。”

“陛下英明。”于谦对这一点颇为认同。

至德亲王襄王殿下曾经指出,民选官就是谁占据了更多的社会资源,谁就会掌控权力,在掌控权力之后,会累计更多的社会资源。

民选官非但不能抑制豪强兼并生产资料,还加剧了生产资料的集中。

把占据了分配阶级的肉食者,放到了工总的位置上,那这个工会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不能代表工匠,甚至还背叛了工匠,做了工贼,那不就成了大明笑话了吗

朱祁钰站起身来,无奈的说道:“朕把这周立春给砍了,诸公且看吧,朕又要被骂了,骂就骂了,朕被骂的多了,也不是很在乎。”

“是朕想砍他吗”

“他自己不和大把头好好沟通,不肯支付劳动报酬,也就是咱大明的工匠脾气好,没把他直接吊死。”

“工匠们真的把他给吊死了,朕能怎么办”

“法不责众啊。”

于谦、徐承宗等人憋着笑,不好笑出来,他们是很专业的,一般是不会笑的。

在陛下这里有法不责众的说法吗

陛下牵连广众,那基本上是全天下共识。

鸡笼岛上,那么多的人伐木垦荒,就是陛下法可责众的铁证。

朱祁钰一遍走一遍说道:“朕呢,给他们找了个缓冲的媒介,这工会组建起来,工会找他们谈,他们不肯谈,就让劳保局找他们谈,如果还不肯谈,那就没得谈了。”

“朕也是为了他们好啊,这第一次谈条件肯定是最好的,第二次谈,那就稍微差了些。”

第三次

没有第三次了。

朱祁钰的脸色颇为轻松,还带着几分调侃的气息,他是个俗人,解决了一个欺压百姓的劣绅,解决了百姓热切关心的问题,他就是开心。

俗不可耐。

缇骑在前方引路,打开了松江府衙的大门,朱祁钰迈上了台阶,脚步一顿,极为严肃的站直了身子。

于谦有些奇怪,看向了府门之外。

缇骑们依旧保持着原来的模样,大楯放在面前,火铳填药、弩拉上了弦对准了天空,保持着警戒的姿势,防备着松江府衙外的工匠们冲击府衙。

在松江府衙门前上,乌泱泱的跪着一大片的工匠。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喝如同海浪一样扑面而来,震天的喊声直冲云霄。

朱祁钰当了九年的皇帝,见了太多太多的山呼海喝,但现在听闻这等呼喝之声,仍然如遭雷击一样站定,头皮发麻。

他紧握着手中的通政议政的牌子,再一次深切的意识到了,这是他能在无数谩骂声中,还能坐稳皇位,最重要的助力。

这股力量叫民心,这股力量叫万夫一力,天下无敌。

这股力量叫公德,这股力量叫人人相善,其群者利。

他向前迈了一步,卢忠赶忙开口说道:“陛下…”

工匠们到松江府衙来讨个说法,可不是赤手空拳,都是带着吃饭的家伙什,这要是那个工匠别有用心,或者说工匠里面有坏人,陛下就太危险了。

朱祁钰伸手示意无事,笑着说道:“让缇骑们把路打开。”

“你觉得他们会伤害朕吗”

“这…”卢忠是陛下手里最锋利的那把刀,他负责保护陛下的安全,但是他不能左右陛下的决定。

缇骑很快散开。

兴安已经急的满脑门都是汗,他有些责怪自己,明知道陛下来看热闹,为什么不给陛下套上一副明光甲呢

兴安和卢忠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陛下,走向了工匠。

“起来,起来,不用跪了。”朱祁钰走到了张齐的面前,将张齐扶了起来,大声的喊道:“不用跪了。”

朱祁钰走进了人海之中,耳边都是百姓的呼喝之声。

“你今年多大了十五岁吗真壮实,好孩子。”

“好好,慢点慢点,婚配了吗还没有,没事,等朝廷给你们发一个。”

“劳保局的衙门在松江府文诚街十四号,就是松江府衙往东四十步。”

“有事就找松江府尹陈青天,陈青天办不了就找巡抚李宾言,这俩人都是好官,都是青天大老爷。”

“看到那个高高的男子了吗那就是李宾言,找他。”

“不是那个,那个壮实的是唐兴,是三皇子他外公咧,不是李宾言,那个瘦瘦的才是,还带着把金黄色的剑。”

“官厂一直在招人啊,就是得考校,有些一技之长的都能入官厂的,安心。”

“真的!怎么不是真的,李巡抚弄了个官舍,就是给工匠们的家眷院。”

……

朱祁钰在人群中走动着,直到日暮时分,在锦衣卫的梳理之下,百姓们才缓缓褪去。

朱祁钰站在街尾,看着人群离去的背影,低声说道:“百姓们,要的真的好少啊,天公地道的事儿,他们居然如此感恩。”

干了活就该给劳动报酬,是不是天经地义天公地道

有了冤屈,朝廷为他们主持公义,是不是天公地道

这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却让百姓们如此感激涕零。

大明的百姓的性情,总是隐忍的,稍微有些公道,就能嚼出甜头来,他们勤劳,他们默不作声,不代表他们蒙昧无知,不知道对错是非。

那他们为什么忍气吞声

宁做盛世犬,不做乱世人,世道乱了,谁都好不了。

朱祁钰站在街角,他和一众朝臣们的背影被拉的很长很长。

今天这一幕,深深的留在了所有人的心底。

三日后,朱祁钰收到了来自杨翰的飞鸽传书,通过鸽路,朱祁钰知道了九江府的具体情况。

朱祁钰猜对了,在让人失望这件事上,缙绅士林们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朝士半江西的二百三十八所书院,是整个江西缙绅们的合力。

于谦在南衙广泛推广了农庄法,江西这地方是个老大难,江西把持了大半数良田的书院山长们,立刻马上将手中的土地低租给佃户们种。

以民意挟持州府,自古都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儿。

姚龙斗不过他们,甚至连明面上和对方斗一斗都不敢。

姚龙如同历代方伯一样,姚龙侵占了青山镇的良田,又悄悄的给了这二十三户百姓路引,送他们去了南衙敲登闻鼓。

朱祁钰非常的庆幸,姚龙没有做孤胆英雄,而是在力有未逮的时候,动了脑筋,请了皇帝这个外援。

英雄在权势面前,是拗不过的。

山东左布政裴纶,在正统四年任会试主考官,面对客场舞弊盛行的情况下,裴纶大声说不,裴纶算不算英雄

当然算!

结果如何

裴纶罢官回乡,生活所迫修县志去了。

姚龙通过正经途径上奏到朝廷,朝中那些从江西书院里走出来的士子们,弹劾的奏疏,怕是能把二人给淹了。

朱祁钰拿起了朱笔开始批复,批复之后,交给了兴安说道:“你让于少保看看,他若是有什么意见,就写上便是。”

兴安找到了于谦,于谦伏案看完了陛下的奏疏,沉默了片刻说道:“臣没什么要补充的了。”

狠,还是陛下狠。

陛下批复的这封奏疏,总体来说就是拉拢一批、打压一批、分化一批,个个击破。

最重要的还有陛下谆谆不倦的教诲。

陛下专门给二百三十八所书院下了一道圣旨,告诉他们为何要推行农庄法,推行农庄法之后的好处,承诺的补偿条件等等。

这也是分化的招数之一。

朱祁钰第一次和江西的大地主们谈了条件,这个条件格外的优厚,和桐庐姚氏的补偿条件大致相同。

作为皇帝,不能不教而诛。

对于各大书院而言,朱祁钰的农庄法最大的好处就是各大书院可以收更多的束修,可以收更多的弟子。

百姓有了吃喝才能养孩子,能养得起孩子,才会思考送孩子去好点的学堂上学不是

想上学,不就得交束修吗

农庄法不也给书院扩大生源吗

大明宗亲是皇帝养的猪,这个猪不好养,但是勤劳能干的大明百姓,事少吃苦耐劳还不闹腾,这不是世界最好养的猪

能把全世界最好养的猪,养的不想生育了,养到弃婴、摔婴,这也算是天下奇闻了。

陛下的圣旨里言词恳切,将合则两利,分则两伤的道理讲的明明白白。

陛下还用水鱼的关系,来形容百姓和书院的关系,有水才有鱼,水越大,鱼越壮。

讲道理有用吗

于谦笑了笑,陛下写这封圣旨讲了这番道理,真真切切的想劝这些书院的山长和他们背后的缙绅们,迷途知返。

可有些人,有些事,非要撞了南墙才知道拐。

陛下对此显然也是知之甚详,在下旨劝谕的同时,驻扎在南衙的三万京军已经开始向江西开拔。

这表明了陛下的决心,如果解决不了这二百三十六所书院,那就解决书院和书院背后的人。

所以于谦才说陛下更狠,因为陛下料敌从宽的性子,是随时随地打算掀桌子的。

于谦看着窗外,满是感慨的说道:“真的希望他们不要不自量力,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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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微解释下,人人相善,其群者利的意思是:人人互相帮助,这个群体就会无往不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求月票,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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