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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衍你看这里,这地方有个小山洞,旁边还生了棵野果树。以前我每次与师父生气了,都会跑到这地方躲一躲,躲到傍晚气消了就回去。”

“还有这里,这后面有个小水潭,从那头的小路可以过去,这会是初冬,鱼都有些犯懒了,等到春夏漫潭水草鱼虾的时候,才最是热闹。”

栖灵山山路之上,小姑娘如同刚被人放归山林的鸟儿一般,拉着少年好一通叽叽喳喳。

每路过一处特殊些的山潭树洞,她总要从记忆深处翻出些有趣的小事说与墨君漓听。

少年听着她欢声絮叨着那些零碎旧事,看着她愈加变得张皇无措的眼睛,忍不住将她拉得越来越紧。

他知道她在害怕,且那恐惧会随着她一步步登上山顶,而变得愈发强烈。

眼下乾平的西境尚是初冬,那山道上亦只积了一层薄薄的、脆如冰壳似的雪。

路上那还未腐烂殆尽的枯枝落叶,已被雪水沤得微软,两人穿行于这样的林间小道上,只听得耳畔薄冰碎裂之声清脆不断,脚下却绵得像是踩上了不曾发泞的泥。

“阿衍,你看到那头的那棵老榆树了吗?”慕惜辞抓住墨君漓的手,遥遥一指十丈外的那棵老树,语调兴奋,“前生刚上山那会我长得小,师父总说我矮得连它最下面的叶子都折不到,蹦起来都折不到。”

“后来有天我生了气,当真跑去蹦着折它垂下来的叶子,”小姑娘咧嘴讪笑,“结果人太矮,树叶没摘到,反把自己摔了个马趴。”

“师父跑出来找我,见我摔在地上不肯起来,憋不住发了笑,后来他为了哄我,就拿法剑按照我当时的身高,在那老树的树干上划了一道。”

“他说这树是长了十来年的老树了,现在一年也就能长个三五寸,跟我长得速度差不多——他这样划上一道,我就能跟着那树一起长高了。”

“甚至能长过这老树,长到天上那么高。”

“其实这话,就是他说来哄骗小孩子玩的。”慕大国师说着笑弯了一双杏眼,“我知道,但我当时还是被他这么哄好了。”

“那阿辞后来长过那棵树了吗?”墨君漓跟着她勾了唇角。

他听她讲那些陈年旧事,恍惚便像是看见了那老顽童似的道人拿着法剑,戳着那棵老榆树,胡乱诓骗着那摔了自己一身泥土草叶的小小姑娘。

“长过了,当然长过了。”慕惜辞呲牙,“毕竟树长高主要长的是上面,下边长得很慢,我第二年便长过它了,等到下山的时候,那斫痕比我发顶还矮上半尺呢。”

“不过,现在应该没有啦。”

这一世的她不曾被师父捡回流云观来,师父自然也就不用再哄那傻兮兮把自己摔趴下来的小徒弟了。

这一切注定只能存在于她的回忆里。

“……你看,这树上果然再没有那法剑划刻出来的痕迹了。”走到那棵老树边上的小姑娘怔怔抚着那树光滑完整、浑不见半点伤痕的树皮,无端便红了眼眶。

——这一切,当真只能存在于她的回忆里了。

她忽然觉得有些难过,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戚之意陡然便将她尽数围拢。

墨君漓见状本想抬手摸摸她的发顶,孰料他的目光却在这一瞬,被那树上一处奇特的疤痕牢牢吸引住了。

那像是被利器割出的斫痕,三寸宽窄,就在他头顶一尺的位置。

这大约是处老伤痕了,上下增长的榆木已然将它挤压成了一道指深的小凹陷,他瞅着那处凹陷,禁不住轻颤了嗓音:“阿辞,你快看——”

“你快看上面,你头顶一尺七寸的那个位置,那是不是你说的划痕?”

“什么?”慕惜辞倏然瞠目,下意识循着少年所述的方向抬了眼,她后退两步,仰头盯着那树干细细端详了一番,果真瞧见了那道凹下去的小小痕迹。

“这……这可能是巧合吧。”小姑娘懵了神,心脏亦跟着不受控地怦怦直跳起来。

她慢慢回想着进山后所见的种种,那些令她熟识至极的山中灵气与阵法,还有面前的这棵老榆树。

这树,树干生得好似比她当年刚下山时,还要粗上一些。

这……不会吧。

慕惜辞脑中忽的闪过一线灵光,她突然想到种不大现实、至少这世间绝不该出现的可能——

小姑娘眼中的张皇之意更甚,但下一息她又骤然想起一桩事来——连她和墨君漓都能死而复生,重活一世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是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阿衍,你跟我来。”慕惜辞定了定心神,而后拉着少年,大步向着记忆中山顶的流云观方向行去。

重生后,她从未有哪一刻似这一刻这般想要快点赶回流云观去。

之前她怕故人相逢却不识,怕师父不再认她,也怕她心底藏着的这最后的归处不再是她的归处……而现在,她只想尽快跑回去。

也许是她想得岔了,师父有那样深的道行……这世间还有什么是能瞒得了他?

小姑娘匆匆跨过一方横亘在山路中央的青石,无由来地便回想起前生时师父跟她说过的话。

他问她还记不记得回栖灵山的路,若是记得路,回家后还可以随时来山里找他。

可她前生却忙得没寻到空闲找他……今生也是等到这时才生出勇气寻他。

说不准……他那话指的就是现在呢?

慕惜辞只觉自己的脑袋乱成了一滩浆糊,浑噩噩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带着墨君漓在那山中按着阵法,七拐八拐地走了足有半个时辰,总算在巳正前抵至了山顶的那座小道观前。

小姑娘杵着膝盖喘了阵粗气,半晌才敢抬眸瞅向那道观。

门上悬着的石青匾额仍旧是她记忆里的那副样子,只是那扇紧闭着的木门与墙上的青瓦,似乎比她印象中的要略微老旧一些。

这门上不曾落锁,观中应该是有人的罢?

立在门边的慕惜辞满目迟疑,她站在那里怔愣了良久,直到额上的汗珠被山风吹得泛凉干透,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轻轻叩响了那道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