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再比试么?”宋通静立着,对阿史那博恒问道。
阿史那博恒心知,若是刚才宋通趁着自己站立不稳冲上,此时自己必已是血溅当场了。
盯看宋通片刻,阿史那博恒愤恨地大叫一声,把手中的横刀丢在了地上。
“我虽然冤屈,但刚才已经说好,也必不反悔!”阿史那博恒挺胸说着,语气里满是带着愤慨的激动,他的碧瞳里晶亮闪动,颔下黄须也微微颤动着。
宋通将手中的横刀晃了晃,对他呵呵笑问道:“这次服不服?”
阿史那博恒气恼不已,但也不想争辩:“快点杀了我就是!”
“不要杀阿史那!”伏地南大呼道。
宋通瞥了阿史那博恒一眼,随即将手中的横刀垂下。
阿史那博恒惊讶不已,呆愣在当场。稍后,他哀叹着说道:“宋六,你杀了我吧。否则,你又会违反牒命,遭受处罚!”
曹世宇见到这个场景,不禁呆愣。他既不敢劝说宋通放走阿史那博恒,也不敢说要宋通遵命杀了阿史那博恒,只好继续呆站着。
宋通将横刀收回刀鞘内,看向伏地南问道:“都督为何阻止我杀此人?你可知道,他被确认是细作吗?”
“是因为他和我私下里交谈吗?”伏地南大声说道,“我与他并不相识。那天他找我来,说是在禁卫军中,因为失职而遭受处罚。想着以后必不会得到重用,他就要和同袍曹世宇一起去到河西效力。他说河西既可南面抵御吐蕃,又可北击突厥,是好汉子任意驰骋的地方!”
“所以,都督见他雄壮,就想把他招至麾下?”宋通笑问。
伏地南脸上微红,叹口气说:“要说对这样的壮士,没有留他在身边的私心,那也是诳语,但他的确拒绝了。也正因此,我见他又是忠心可嘉,就同意带他和曹世宇去到河西。他们到了那边,或者在节度使府做傔从,或者加入赤水军,我们也还是有见面叙谈机会的。”
说着,伏地南看向阿史那博恒,不禁略微施了一礼:“阿史那兄弟,我本来想要助你,却没想到是害了你。早知道如此,我怎敢带你前来!”
曹世宇此时醒过味来,不禁惊呼道:“宋傔史,莫怪阿史那!想去河西,是我和他一起计议的。但因我自幼到了汉人军营,因此突厥语说的不好,他才抢着要去拜见伏地南都督的!”
阿史那博恒心中气愤未消,只催促宋通快点动手。
宋通弯腰从地上捡起阿史那博恒的横刀,再帮他送回刀鞘内。
拍拍他的肩膀,宋通微笑着说道:“阿史那,我怎么可能相信你是奸细呢?”
“哼!你是不好意思动手罢了!”阿史那博恒恨恨说道。
“嗯。”宋通盯着他的眼睛说道,“真要是不好意思动手,我就安排几个驿卒,悄然间袭杀你个猝不及防也就是了,还要这样麻烦吗?”
阿史那博恒咬牙切齿地说道:“好你个宋六,你这是有意当众羞辱我!我本是自己不小心,才被你得手的!你却还如此歹毒心肠,让几个小小的驿卒,来取我性命?!”
宋通不禁一笑,随即收住:“阿史那,你好大胆!身为傔从,你不见礼傔史就已有过,还敢出言辱骂么?”
曹世宇见宋通板脸,连忙伸手,悄悄地碰了一下阿史那博恒的胳膊。
阿史那博恒心中兀自气恼,但也只得和曹世宇一起略微拱手:“见礼傔史!”
宋通连忙还礼,再大笑着揽住二人的肩头。阿史那博恒和曹世宇确认宋通是在笑闹,也就都放下心来。
曹世宇随后犹豫着说道:“宋六兄,你这样做,我和阿史当然高兴。但,但你不就,”
阿史那博恒回过味来,大叹一声后说道:“哎!是啊,宋六,你如何复命?还是杀了我吧!”
宋通笑着说道:“你的事既然是冤情,又有伏地南都督亲自作证,我随后写封回书申明即可。”说着,他和伏地南进入屋中。
一旁的回纥侍者找来纸笔,宋通写明了事由。伏地南确认无误后,进行了签押,并盖了官章。
此时,众人都是放心。伏地南等人见宋通三人欢悦,也都称赞他们同袍情深。
几日未见,宋通三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
宋通对伏地南说道:“都督,我们明日起,要尽快赶路。阿史那博恒与曹世宇,就由我带去凉州即可。”
伏地南指了指身边的回纥武士,再对宋通大笑着说道:“如此就好,本来我也并不需要他二人保护。”话虽这样说,但伏地南却不放他们离开,必要一起欢饮。
宋通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下来。正要进屋,曹世宇却拦住众人的说笑声:“听,有人在喊着什么?”
宋通稍微侧耳一听,再就笑道:“是伴我一起去到凉州的两个兵士。”
说着,他走去打开院门,对边走边向着夜空乱喊的陈晖、段晏二人叫道:“陈七兄、段三兄,到这边来,有好朋友!”
陈晖、段晏快步走来,进院后却意外地见到许多回纥人。宋通略作说明,只说喝几碗酒,就和众人一起进到屋内。
点着几盏油灯和十来只大蜡烛,屋内通明一片。
伏地南吩咐侍从,去向驿卒再要来一些酒肉。屋内的地上,已经铺好了毡垫。众人围坐其上,将酒肉放在中间后,就畅饮起来。
一名十几岁的回纥人,操起一把胡琴,轻声弹唱起来。
动听的曲歌声中,众人心情更加愉悦。
宋通左手按住一块煮羊肉,右手拔出腰间的一柄短刃尖刀,切下一块。
但他听着歌者弹唱得动听,手中的这块肉食,一时没有送入口中,只是悬在了半空。
见宋通很是开心,伏地南不禁笑问道:“宋傔史,长安歌舞也多得很。你却为这样粗简的歌舞如此动心,为什么呢?”
对伏地南笑了笑,宋通说道:“长安城内的伎人,的确歌舞精妙。但宋某却总觉得,那些并非天然。就如弹唱的这位朋友,随意恬淡。一把琴、一个人,就能令人在这样美好的夜晚,为之陶醉。这才是天籁之音!”
那名歌者得到宋通夸赞,开心不已。他放下手中的胡琴,斟满一大碗酒。
俯首后,他双手端着酒碗过头顶,递到宋通眼前。
宋通接过酒碗,一饮而尽。众人鼓掌喝彩,连声称赞他海量。
再将空碗倒满酒,宋通双手端着递还给那人。
伏地南脸色稍变,那人也立即再施礼,表示不敢接受。
心知这人是伏地南的伴从伎者,宋通心中暗叹:这与新时代多么不同!新时代的演艺人员,是众人追捧的对象,是万众瞩目的星星。此时的艺人,却是身份如此低微。
虽然没办法宣讲人人平等,文艺工作者也必须得到尊重的理念,宋通也还是坚持着,要那名伎人喝下这碗酒。
伎人只是推脱,不敢接受。
有些醉意的宋通,不禁轻声哼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