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通看着可斡朵利吃饭的样子,心中怜爱之情顿发。
以他大脑中储存的资料来看,大唐兵士的伙食,若是吃饱,还是可以的。但若说菜品丰盛,尤其是想顿顿,或者是经常吃到肉食,那还是极少见到的。
除非是有迎来送往的宴席,或者是跟着官员出差,士兵们才可以有机会享用各种肉食,开心地大快朵颐。
眼前就有段晏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一小盘羊肉,但年纪轻轻,本来应该很热衷于肉食的可斡朵利,却对这盘肉看也不看。
作为游牧名族出身的可斡朵利,肯定不是不喜爱肉食,而是要将这肉食,留给宋通来吃。
心中感慨不已,宋通迅速将碗中的粟米饭吃完,再抢过可斡朵利手中的碗。
在他诧异的眼神中,宋通亲自为他添好了饭,再把那几块肉一股脑地,用筷子拨进他的碗中。
端到他的面前,宋通笑着说道:“可斡,我已然吃饱。你也看到了,郊外暖棚刚刚搭起来,节度使为此开心,赏赐了我们肉食吃用的。这点肉,你就赶紧吃掉!”
可斡朵利脸上带着微笑,点点头,再看向面前的饭碗。
重新拿起筷子,他的动作变得缓慢许多。一滴泪水,从他眼睑里掉出,落在了满是尘土污渍的胸前军袍上。
宋通笑了笑,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我们是兄弟,几块肉食算什么。”
说完,他再对段晏说道:“可斡朵利,就在马厩旁边的仓囤处,先做个仓丁。段三兄对他多照应些!”
再看了看低头吃饭的可斡朵利,宋通拉起阿史那博恒,一起走出屋去。
走到院子里,宋通仰望暗夜星空,长呼了一口气。
阿史那博恒默默地站着,许久才说道:“节度使府内,都已提前得知了孙海从长安即将返回凉州的消息。”
“嗯。”宋通不动声色地说着。
阿史那博恒见他没有太多反应,就再走近说道:“听说,还跟来一名中人。”
宋通不禁笑了:看来,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只要有些风言风语,传播的速度,就应该用光速来衡量。
“又怎么样?”宋通笑看着他问道。
阿史那博恒立刻气恼不已,但又不敢大声喧哗。只好忍下心中焦急,他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很明显啊,是要,是要那样做了。”
宋通听了,心中感叹不已:身为节度使的傔从,按说是不用非要去到战阵厮杀,而冒生命风险的。
但或许是将士们既然身在军伍,就具备了“嗜血”的先天因素。或许就是,将士们都要趁着大唐此时的兵强马壮,抢下各种应该或者不应该的战功。
“这样的话,你身为傔从副史,怎敢乱传?!”宋通低声喝道。
阿史那博恒急恼不已:“还用我说吗?我本就是粗鲁的人,你想,我都知道了,这节度使府内,肯定是早就有了各种猜测啊!”
“嗯,”宋通笑了笑,盯看着阿史那博恒在暗夜中的碧绿眼瞳,“你也说是‘猜测’,不是吗?这样的话,千万不要再传了。至于最终会怎么做,还是要等赵惠琮到了凉州,与崔大使面晤后,才能决定的。”
说完,宋通率先迈步走去自己房屋。
阿史那博恒带愣片刻,再笑嘻嘻地赶了上来:“呵呵,宋六你瞒人好严整!你连那个中人叫作赵惠琮都知道了!”
宋通连忙以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此事。
阿史那博恒立刻用大手捂住嘴巴,但还是遮不住他开心的低笑声。
回到屋内,阿史那博恒再和宋通叙谈许久。当然,至于是否出兵吐蕃的事,他是不敢再多说了。但他就身为节度使府内傔从副史一职,还是不断地表达了不满。
宋通知道,唐代的傔从,作为官员的近身侍卫,与新时代同样职务的人的工作内容,是有一定区别的。
唐代傔从们,除了要对官员的人身安全给予保障之外,另有作为出行的仪仗队,甚至跑前跑后买些后宅内所需的什么物品,比如柴米油盐酱醋菜等。
需要提示的是,目前大唐的茶叶贸易,以及饮茶风气,主要集中在南方。对于北方人,无论贵庶,都还不是很能接受,茶叶的那种苦涩味道。
但也很快。日后不久,饮茶的风气,就首先在士大夫阶层流传开来,并带动更多人群饮用。即便如此,此时唐代的饮茶方法,还是采用着以将水烧开,投入茶叶熬煮一番,并投入食盐用以佐味,甚至还要加上其它香料后,再进行饮用的方式。
类如新时代“泡茶”,甚至“大碗茶”的形式,又是很久以后才会发生的事了。
阿史那博恒虽然是傔从副史,但也正因为这样受到崔希逸的看重,这些跑前跑后的琐碎事务,自然也是难免的。
身为六尺多高的大汉,阿史那博恒只想去到战阵厮杀,并不想就此安稳地躲在高官的府宅内,空耗岁月。
对此,宋通自然也是深有体会,也很能理解阿史那博恒心中的苦闷。
可是,既然身在军伍,就是要服从命令听指挥,安心精心地做好本职工作。
宋通只好用尽各种话语,对阿史那博恒那颗极为敏感的雄心,给予最合适的宽慰。
尽管宋通说得口干舌燥,阿史那博恒还是闷闷不乐。
宋通只得下达最后通牒:“服从,懂吧?我不要说鞍前马后,更还主动去到郊外,种菜、施肥。别说比不得一般农人,就是厮役,也没有宋某辛苦吧?我不都是任劳任怨地埋头苦干吗?我不是没有说过一句牢骚话吗?”
阿史那博恒听着宋通接连的话语,不禁笑了起来:“宋六说话速度好快,又还有许多好听词句。但于我听来,却只像是一家人言语,颇有偏袒。”
宋通听着他的话,立刻呆愣许久,才疑惑地问道:“你,你说的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不是很明白呢?”
阿史那博恒撇了一下嘴,就呵呵地笑了起来。
接着,他凑近宋通低声笑道:“就如孙诲将要回来凉州的消息一样,宋六兄的好事,也早已是传得沸沸扬扬了!”
宋通愕然许久,不禁问道:“阿史那,你给我说清楚,是什么好事被这样散播?”
阿史那博恒看着宋通满脸疑惑的样子,又是大笑不已。
接着,他再凑到宋通耳边说道:“还要隐瞒什么!崔三娘子啊,她的事啊!”
他毛烘烘的黄胡子,因为彼此挨得太近而偶尔蹭到宋通的脸上。搞得宋通听了他的话后,不仅心中烦恼,就连脸上也是刺痒。
“出去!这样的话岂敢乱说!再敢乱言,立即打杖!”宋通立即低声呵斥。
看着宋通的脸胀得通红、眼睛瞪得老大,阿史那博恒却并不害怕。他口中“呵呵”连声,耸耸肩后,快速地溜出了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