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诗人的王维的大名,早就闻名遐迩。此时,他更还有立下大功、官居六品,又还是节度使爱婿的宋通的陪伴,镇将当然倍加恭敬。
等王维认真察看、体会了军旗带给人的激动心情后,镇将再继续引路。
又直行穿过一道城门,就进入了军府大院。
这所院子的西侧,也是马厩与监舍所在。
通道两侧,同样是司兵、司礼、司户、司仓等参曹的曹署铺房。
正前方,就是军府大堂。
跟着镇将迈步走上土石垒砌的台阶,再进入到不是很宽大,但同样布局严整的堂内,王维感慨地说道:“不论大小,不论身在何地,兵将们都是忠心报国。”
镇将谦辞后,邀请几人坐下。宋通简略说了崔希逸巡视要地,委派他来迎接王维。再因王维急于看望边地将士,而来到白山戍的经过。
镇江听了,拱手让宋通代问大使安好后,再命侍卫端来浅淡的酒水,请几人当作解渴饮料喝下。
第一次喝到边地将士自酿的酒水,王维品尝之后,不觉兴致盎然。
眼见他接连喝下,镇江笑道:“王拾遗喜爱此饮否?”
王维笑着回道:“清爽可口,是何称谓?”
镇江听了,不禁大笑起来。随后,他带着豪阔的语气说道:“此地盛产枸杞,戍守的兵将们就将枸杞与粟米掺在一起,酿成这些淡酒。若问名字,我等都将其称为‘灭胡饮’!”
王维听了,连声大赞。
在军府大堂坐得枯燥,王维再请镇将带领,走去城上巡看。
几人站在三四丈高的城墙上,环顾着四周的山河,再极目眺望北面的荒泽、大碛。
夕阳余辉如血,城楼的角墩上,升起一股巨大的烟柱,传递着平安的讯息。
随即,众人就眼见长墙接连的烽燧、烽楼上,依次冒出了一道道浓烟。
傍晚无风,军旗垂落下来,挡住了王维的视线。他抬手拨开军旗,再走上几步,靠着城墙的垛口瞻看远方。
穿越过来的宋通当然知道,王摩诘即将有千古佳作作出,也就暗自示意众人不可近前打扰。
微风渐起,王维戴着的幞头,垂落下来的两根“软脚”,微微摆动在肩头。
眼看着远方,他沉吟数次之后,口中喃喃地说出了那首诗作:“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
诗作里,当然是有夸张的成分。比如“居延”,这个地方距离此地,尚有千百里之遥;以都护代称的崔希逸,肯定也不在北地“燕然”,而是在凉州的周边巡视。
但也正因此,更显出唐代诗人的开阔胸襟,以及作品中,尤其是边塞诗内蕴含着的,雄阔的浪漫主义风采。
待他念罢此诗,近旁的几人早已忍耐不住,同时鼓掌喝彩。
得到众人赞许的王维,仍没有从内心对于初到边地的激动之情中,回过味来。
再站立许久后,直到夕阳半沉于西面的荒泽、大碛之中,他才长呼口气,平缓了心情。
随后,镇将就邀请几人,再回去大堂。
天色已经昏暗,戍堡内当然点不起制作繁复、价格昂贵的蜡烛。但也早有侍卫,在堂内点起了数十盏油灯,将堂内照得也是通明。
几张木桌拼凑在一起,镇将再找来几名将佐,一起陪同王维、宋通等人宴饮。
酒至半酣,镇将走到宴席前面,拔剑起舞;宋通拿过一面腰鼓,击鼓助兴。
王维喝得兴起,沉思过后,再吟出一首诗作来:“长安少年游侠客,夜上戍楼看太白。陇头明月迥临关,陇上行人夜吹笛。关西老将不胜愁,驻马听之双泪流。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裨万户侯。苏武才为典属国,节旄空尽海西头。”
这首诗作吟出,镇将率先大声喝彩,陈晖等人随即附和。
宋通却面无表情地看向王维;而王维,也似乎是带有暗喻一般的默不作声。
宋通知道,这首诗作里,有王维为崔希逸鸣不平的隐喻在其中。主要是这首诗的最后几句,带有崔希逸尚不如部下升级快的寓意。
这里面,肯定不是揶揄宋通。因为王维知道他是崔希逸的爱婿;这里面,也的确会有一些逢迎的意思。
但也因此而说明:崔希逸,的确是人望颇高。
可是,即便再为崔希逸因为大功而未能连续升官,也要知道,目前的崔希逸,也已是从三品的大员了。如果再进一步,那就是要升入宰执班子里去了。
宋通本就是这样打算的,再听到王维的这首诗,他更是暗喜不已:迅速将这首诗传播开,为崔希逸进入宰执造势!
王维暗叹一声后,对宋通说道:“崔大使功名卓着,为人正直忠厚,为官清廉刚正。这样的人,若是,”
说到这里,自觉稍有不妥的王维,改换了一下说话的方式:“若只是长居边地为将,不仅是他个人委屈至极。官宦们也会失望,万民更是慨伤。”
听得懂王维的语义,宋通刚要点头认可,却见镇将已是不悦。
他“咚”的一声,将木质酒碗放在桌案上,想要呵斥几句,但又强行忍耐了下来。
王维见镇将这个状态,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也不敢再开口,只得闷头坐着。
宋通想了一下,就拱手问道:“都是直率人,请尽管直言。”
镇将看看宋通,拱手还礼后说道:“都知道宋军使是崔大使爱婿,对于王拾遗,”
说着,他转头看向王维,叹了口后,再接着说道:“我等也只有敬仰之情。但是,刚才王拾遗所言,却为某不喜!”
见这镇将颇为豪爽,王维的尴尬之情反而好了许多。拱手致礼后,他试问道:“敢问某说话何处不妥?”
镇将忍了忍,还是端起酒碗大饮了一口后,仍径直说道:“王拾遗刚才所言,某虽粗鲁,但也能够听得明白。是欲要崔大使升职调走,而不在边地,对吧?”
王维仍是不明所以,面对这个满脸虬髯的大汉,虽然心中畏惧,但也只好点头承认。
镇将见他点头承认,似乎更加气恼。忍了忍,他再喝了口酒后,盯视着王维说道:“王拾遗所言,甚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