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间听到崔希逸的这句问话,宋通略微一愣。
按道理,南方的兵士应该爱吃米饭。可宋通却对水饺、馄饨一类的食物,也很是喜爱。
甚至,居家的崔静怡,也还时常带着婢女们,在家宅内包得一些。
哥舒翰呵呵地笑着说:“都说汉人气愤匈奴人,故此把这种食物起名为馄饨。暗含着要将匈奴人‘吃掉’的寓意!”
“嗯,”宋通听了他的话,回过神来。
笑过之后,他再略微想了一下,就看着崔希逸低声说道:“一张面片,将肉碎尽皆包裹,是谓水饺、馄饨。对于蕃人来袭,也必会如此。”
头上绵帽的红色缨带,在寒风中略微摆动。崔希逸把遮在眼前的缨带,抬手掠去一边,再对宋通微微点头示意。
转头呼出一口呵气,他默默地说着:“天雷场那边如何?”
宋通立刻拱手回道:“皆已准备停当!某这几日先与哥舒将军前去大斗拔谷准备,然后就返去天雷场调动!”
崔希逸背着手,看着迷茫的雪色,脸上的神情更加庄重。
十一月的大斗拔谷中,已是银白色的天地。
寒风顺着山谷,呼啸着从北吹向南方。雪花漫舞在天空,从两侧的高山之巅,洒落了下来。
一列唐人兵将的头盔、衣甲上,尽是洁白晶莹的颜色。那是雪花接连落在身上,再逐渐转为寒冰而现出的情景。
哥舒翰仰头看了看天空,不禁大吼一声。虎啸一般的声响,立刻回荡在大斗拔谷之内。
大雪中,宋通眯着眼睛,望向大斗拔谷的南端,笑着说道:“很有缘分。没多久,我们又回到了此地!”
哥舒翰随即向后摆手,喝令押送武械、粮秣牛车的兵士们,加快前行的步伐。
逐渐接近大斗拔谷南端的神武营,雪势已经小了很多。宋通已经可以望到处于小山岗上,神武营校场内旗杆上的那面红色军旗。
“到啦!”哥舒翰大声说着。
“嗯。”宋通回应一声,不禁想起年初时,与前来造访的龙本佳巴一行互动的情形。
“好像是没多久的事!”哥舒翰手指着近旁的一处峡谷,笑着说道,“虎啸峡!我们去那里围猎的场面,似乎就是昨日一般!”
听着哥舒翰的话,宋通记起带领兵将进去此峡谷中狩猎,黄羊、羚羊、野鹿,甚至还猎到了一头黑熊,随后,更因为找寻受伤的猎物,他和仲朗杰在此相识。
“不仅收获颇丰,更还结识了蕃人仲朗杰。”宋通说着,就侧头看去。
虎啸峡本就是峡谷谷口窄小,现在更因为接连的大雪而被渲染得白茫茫一片,几乎与两侧落满白雪皑皑的山崖,混为了一体。
“哈哈!过些日子,我们‘结识’的,就是更多的蕃人了!”大笑过后,哥舒翰再接着挥鞭打马前行。
神武营的营将梁和,已经得到了通报。此时,他带领着一众兵士,走到山岗下迎接宋通一行。
众人见面后寒暄几句,哥舒翰随即在宋通的手艺下,把梁和叫到一旁,低声做着兵马安排的吩咐。
梁和听得明白,脸上严肃的神情退却,转而尽是开心的神色。
神武营周边,随着梁和的逐次指挥,兵马的喧嚣声,久久地回荡在山谷中。
数日的忙碌已毕,宋通把诸将召集到神武营的军府大堂内。
几盆篝火,跳动着通红的火苗,映衬着众人冷峻的面庞。
围在沙盘边,梁和做了兵力部属的介绍,再询问道:“我们这么早就安排妥当,但不知蕃人何时到来?”
宋通默然着盯看沙盘许久,再缓缓地说道:“总要把他们包进‘水饺’里就是了。”
众将听了,心下都是鼓舞。
再次确认之后,宋通就带着浑天放、达昂毋谦等侍卫,要转回凉州。
哥舒翰带领众人送出营地,再凑近宋通说道:“计议能否成功?”
宋通先望了望大斗拔谷的南端,再低声回道:“前次战斗时,不也是如此吗?”
哥舒翰点点头,但心里还是放不下。想了一下,他再追上宋通说道:“毕竟情形不同。前次他们吃了亏,此次还会重复么?”
把身上披着的大氅抻了一下,宋通低声说道:“还记得我与哥舒将军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哥舒翰一时没有想起来,看着神色镇静的宋通,不禁感到茫然。
“总要你彪炳青史就是了。”宋通微笑着说完,对哥舒翰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头上的红色盔缨因为点头的动作,也是飘摆几下。
哥舒翰听了这话,当即大喜过望。他连忙拱手说道:“必从崔大使之命,包蕃人的馄饨!”
大笑过后,宋通对身边的侍卫们招呼一下。浑天放等人口中呼喝一声,就簇拥着宋通,骑马奔向大斗拔谷的北面。
哥舒翰望着宋通的背影,久久地没有说话。营将梁和走近前来,慨叹着赞道:“少年英雄,不过如此。”
“嗯。”哥舒翰随口回应着,再又回过神来说道,“说是少年,现在即将是开元二十六年,他也就二十五岁了。”
两人遥望许久,待到宋通等人的影迹消失于山谷中后,才转回神武营,继续做着兵马部属的细节安排。
宋通等人疾行之下,数日后回到了凉州城内。进入军府后,他把坐骑交与浑天放等人送去马厩,就先去回禀崔希逸。
看着风尘仆仆的爱婿,崔希逸自然又是疼爱之心大起。嘘寒问暖之后,他再听取宋通详细地说了大斗拔谷中的兵马安置。
毕竟只是己方的计策,对于敌方的确定动向,大多是凭借着各种信息的主观猜测。崔希逸听罢,久久没有说话。
侍从送来一碗热奶浆,崔希逸示意送给宋通,让他喝下暖身。
随后,崔希逸摒去了闲杂人等,低声对他说道:“近来某心中颇有不安,如同应试一般。似乎对于大战而言,是不是,是不是不妥?”
宋通听了只是微笑,并不以为意。
身处新时代时,宋通经历过各种考试。哪次考试前,心情能够真的静如止水?还不都是惴惴不安的吗?
如此忐忑,每次考试,不都还是顺利通过了吗?
见宋通笑而不语,崔希逸觉得有些尴尬。他抬手捋了一下颔下胡须,再轻咳一声,把宋通的游思唤回现实。
也发觉了走神,宋通连忙施礼说道:“大使之虑,本是应该。”
崔希逸听了这话,更加觉得只有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