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画个圈圈诅咒你
平心而论,抛开暗中诅咒朝廷这层,眼下民间所流传的《武王伐纣平话》,的确是一本非常耐看的话本。虽然里边所描述的东西荒诞不经,但是胜在新颖有趣。脱欢贴木儿只是随便看了几眼怯薛们回忆出来的秘奏,就被里边的内容给吸引住了,因此对四翼大鹏这个绰号,印象极为深刻。
奇皇后基本上没有机会接触这些民间喜闻乐见的东西,但是看到妥欢帖木儿写得郑重,便凑上前,将纸张抄在手里,笑着说道,“臣妾听闻,大圣寿万安寺的白塔可镇压天下妖邪,不妨就将这个人的名字刻在石头上,然后放进白塔底部。再命高僧天天于塔前念‘金刚伏魔咒’,即便他真有什么妖邪附体,几万遍金刚伏魔咒听下来,也早就化成一堆污水了!”
“胡闹!”妥欢帖木儿笑着骂了一句,却没有命令奇氏将写着“反贼”名字的纸张放下,也没禁止他去白塔寺去给高僧们添乱。“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妖邪?朕不清楚。可围绕着他发生的一些事情,却着实充满了蹊跷!”
“怎么个蹊跷法?!”奇氏将写着朱八十一字样的纸,交给随身太监朴不花,示意后者拿在手里将墨迹风干。然后再度眨巴着妩媚的丹凤眼询问。
“这里都是关于他的事情!”脱欢帖木儿从桌案上抓起一摞奏章,挨个翻给奇氏看,“按照河南江北行省最早发给朕的说法,此人乃是杀猪的屠户,早就加入了弥勒邪教,并且成为一堂之主。趁着芝麻李攻打徐州的时候,在城内暴起发难,里应外合。因此被芝麻李封为左军都督,坐上了蚁贼中的第九把交椅!”
“蚁贼就是蚁贼,得了座大城,却弄得跟山寨一般,还排座次分交椅,哼!”奇氏笑着撇了下嘴,低声奚落。
“朕原来也没把他们当一回事!自打朕即位以来,哪一年没蚁贼做乱?那芝麻李又不是头一个?!”妥欢帖木儿笑了笑,满脸悻然。“可兀剌不花这厮,把朕专门从金帐汗国雇来的精锐,一仗就给葬送掉了大半儿。那些侥幸逃回来的高丽人,又说不清楚兀剌不花到底为何吃了败仗。而蚁贼那边,却专门发了告示,宣称那一仗并没有什么法师出马。完全是徐州军凭着自己的实力打赢的,上赖大总管芝麻李指挥若定,下赖众将士万众一心。至于传言中的晴空霹雳,不过芝麻李帐下左军都督朱八十一率领死士冲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近距离击发射了数门盏口铳而已,更是与神迹一点关系都没有!
“嘶!”奇氏一听,就倒吸了口冷气。一边偷偷派人撒布《武王伐纣》这种荒诞不经的东西,蛊惑人心。一边却又自己说自己这边没任何怪力乱神,取胜完全凭的是真本事!这,这徐州蚁贼,到底故意弄得是什么虚玄?!他们到底是想要老百姓相信他们是神明派下来解救苍生的使徒,还是仅仅想着扰乱一下朝廷视听?那个给芝麻李出这种主意的人,心思也忒地叵测?
正百思不解间,又听妥欢帖木儿说道:“当朕是那自幼养在深宫中,什么都不知道的糊涂帝王呢。那盏口铳重十四斤,扛在肩膀上再冲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发射,亏他们想得出来?!那东西又不能当大锤砸人,扛着十四斤重物,怎么可能还有力气跑到兀剌不花的帅台前?!即便他们有的是力气,那兀剌不花又不是傻的,就任由他们扛着盏口铳往自己身边冲?!”
“贼人肯定是在故意扰乱视听!”奇氏听了,立刻猜出了自家丈夫真正想说的内容。点点头,小声附和。
“朕当然知道他们是在故意扰乱视听,问题是,他们到底想掩饰什么?”妥欢帖木儿眉头紧皱,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
“大汗没派人,没让丞相派细作去徐州打探一下么?!”奇氏想了想,很认真地给妥欢帖木儿出起了主意,“那徐州紧邻着运河,每天无数船只从城外经过。芝麻李除非是傻子,否则必然要从过往船只和商贩手中抽份子钱养他的贼兵。只要把细作混进商队里头.....”
“怎么没派?自打听说兀剌不花全军覆没,光是中书省这边,就派了不止一百名细作过去!”她不提则已,一提起来,妥欢帖木儿更是满肚子郁闷无处可发,“结果那芝麻李却突然学精明了,对进城的人等严加盘问。前后一百多名细作,被他抓住砍了七十有余。剩下的,要么躲在外边不敢回来向脱脱覆命,要么,呵呵.....”
咧了一下子嘴,他满脸无奈,“要么,干脆直接投降了芝麻李,带着芝麻李的人,四处抓捕起以前的同行来!连跟河南行省那边一直有着书信往来的盐商张家,都被他们给卖了。从家主张金贵往下三百多口男女,一个都没留下!”
当皇帝当到他这个份上,的确也够郁闷的了。文官贪财,武将怕死,就连专门培养的细作,投降起蚁贼来都毫不迟疑。再这样下去,满朝文武,他还有还有哪个敢用?哪个又能保证,战场上遇到挫折之后,不会立刻改换门庭?
“可恶!”奇氏伸出手,无比温柔地替妥欢帖木儿按摩后背,“那些细作的家人呢,脱脱就又大发慈悲了么?”
“脱脱已经把他们都杀了!”妥欢帖木儿想都不想,顺口答应,仿佛只是宰了几百只鸡鸭一般。“连同掌管他们的千户,也一道杀了!”
“该杀,一群背主的奴才,活该抄家灭族!”奇氏樱桃小口轻张,替自家丈夫在一旁张目。
“可光是杀了他们有什么用?!”妥欢帖木儿又叹了口气,愁眉不展,“徐州那边,还是任何有用的消息都探听不到。朕见到过的蚁贼也多了,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会像芝麻李这样,将自己捂得像口倒扣着的水缸一般严实!!”
“他一个贩芝麻的,未必有此等见识。想是有人替他出的主意!”奇氏想了想,小声提醒。
“肯定是!”妥欢帖木儿不断点头。问题是,知道芝麻李身边出现了“高人”又能怎么样?细作派不进去,自然就找不出“高人”是谁?脱脱这边,肯定也拿不出相应的对付办法。
一时间,夫妻两个都犯了愁。枯坐在冷冰冰的延春堂中,谁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办。这皇帝啊,还不如不当呢。不当皇帝,也不用为整个帝国操心。而当皇帝当得比个庄主都不如,啥事都得亲自动手,也着实令人意兴阑珊。
“臣妾,臣妾有个主意,不知道妥当不妥当?!”奇氏也的确是想替自家丈夫分忧,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低声问道。
“说罢,反正今天这里就咱们夫妻俩!”妥欢帖木儿笑了笑,宠溺地回应。
妻子从来没过问过朝政,怎么可能抢在右丞相脱脱之前,拿出什么好主意来?!所谓主意,不过是女人家心思,变着法子想哄自己开心而已。
谁料奇氏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再度令他刮目相看,“臣妾又想起当年,咱们夫妻两个如何对付伯颜的事情来了!当初不也是摸不清伯颜的底细么?然后咱们夫妻俩就装得像一对傻子般,今天摸,明天摸,后天继续变着法子摸.....”
妥欢帖木儿闻听,心中登时一暖。当年为了不做傀儡,夫妻两个可是把脑袋都别在了裤带之上。万一被伯颜感觉到夫妻两个是在试探他的底细,恐怕即便自己这个皇帝不会立刻变成短命鬼,没有任何根底的奇氏,恐怕也逃不了一杯毒酒。
所幸是,伯颜只觉得两个傻瓜有趣,却没想到两个傻瓜在故意针对他。直到脱脱也占到了皇家这边,才如梦初醒。结果,当然是权臣被逐,皇帝陛下一鸣惊人的结局!
“那芝麻李不是刚打了胜仗么?!”见丈夫终于展颜而笑,奇氏也拍了下手,雀跃着说道,“大汗您不妨从临近各行州府调些没用的杂兵去,一场一场跟他耗,一场一场探他的底细。一场不成,两场不成,三场、四场,只要不断有溃兵从战场上逃回,连续七八场战斗下来,自然就能探出他的深浅了!”
“唔嗯!”妥欢帖木儿又倒吸了口冷气。这办法看似笨,却着实能解决自己的燃眉之急。大元朝再羸弱,眼下也不会因为一万多兵马的损失,就伤筋动骨。自己和脱脱两个之所以迟迟不想再派第二支军队过去,就是因为摸不清楚徐州军的底细,怕再像先前那样,白白葬送掉一支精锐。而奇氏这一招,丑陋虽然丑陋了些,却令所有麻烦都迎刃而解。
此外,多派几波杂鱼过去,万一其中一支能创造奇迹,就是自己这个当皇帝的知人善任。即便全都打输了,也能起到疲兵作用,让芝麻李得不到任何喘息时间。待到通过杂鱼们的牺牲,弄清楚了兀剌不花战败的真实原因后。再派一名宿将亲领精锐之师攻到徐州城下,届时再想取众贼性命,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么?!
注1:妥欢帖木儿这个皇帝比较奇葩。在位时间长达三十五年,几乎占了大元朝控制中国时间的一半儿。对奇氏的爱情也无比忠贞,拼着得罪大臣也要封后者为第二皇后,并且在明知道后者要联合儿子推翻自己的情况下,依旧对其宠爱有加。国库穷得跑耗子,老百姓姓没饭吃,却每年拿出大把大把的钱来到寺庙里施舍。治国打仗样样稀松,做东西的手艺却是大师级水平。亲手制造的水运宫漏(原始水钟)即便拿到现在也是叹为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