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听到这般问话,本就害怕的心脏更加猛地一跳,说话的声音都开始变得颤抖。
“回江公子的话,镖主的衣服是少当家命奴婢给他换的,至于旧衣服已经被陈理事拿走了。”
江凝敛眉,眸色低垂,唇角缓缓扯起一个笑容,语调轻柔,示意丫鬟放轻松,不用这般害怕。
她轻声说道:“刚刚倒是没有听到你说陈克让的名字。”
一旁的许衍凤现在也刚好帮许大彪把露在外面的皮肤擦拭干净。
听到这里,她缓缓地站起身来,目光转向丫鬟,开口问道:“陈克让何时来的?”
早在江凝开口问丫鬟话时,屋子里里外外围绕着的人就已经被散了出去。
许衍凤转头看向江凝的眼神直白又坦然,想起昨日下午时他们嬉戏打闹的事,瞬间感觉自己找到了一块主心骨。
丫鬟左右看看,支支吾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凝冷冷淡淡地扫过这丫鬟,刚刚扯出的笑容仿佛只是昙花一现,她语气微勾:“怎么,究竟陈理事是你的主子,还是少当家是?”
丫鬟哪敢应这话,唯唯诺诺不敢抬头。
许衍凤眉梢一动,立刻沉下脸斥道:“还不赶快从实招来?”
屋内算上大丫鬟,总共六人,许大彪活着的时候只有深夜才会犯病,于是在许衍凤等人的合力隐瞒下,她们倒是都不知道真实情况。
两个丫鬟垂着头退下,其中一人拿了蒲扇过来,跪在案边慢慢朝热水扇风,好让壶里的水不冷不热刚好达到适宜的温度。
其余丫鬟看着,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她们再看不出来少当家寻求真相的心,就白瞎了这双眼睛了。
屋里寂静,落针可闻,只能听到风声,和外面鸟叫的声音。
屋里众人只听得那丫鬟深吸了一口气,跪在地上,缓缓说道:
陈理事昨天白日就在镖主这里站了一整天,看着面相就感觉他很疲惫,奴婢等人上前听候吩咐,却也只能得句退下。
今日陈理事在少当家走后不久就过来了,面色苍白,一脸悲痛。
而奴婢当时刚刚为镖主换下衣服,整不知道该将那衣服交往何处,陈理事见状便说他拿去处理一下。
奴婢便将衣服交由陈理事了,后来就是在院内清理打扫卫生,只知道陈理事只呆了不久便离开了。
听到这里,屋子里的每个人的表情都不太好,这陈克让出现的霎时蹊跷。
江凝心下一动,开口问了一句:“那你刚刚怎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回江公子的话,奴婢刚刚是因为这件事该不该说。因为奴婢答应了陈理事,看到他哭的眼泪鼻涕一把抓的样子不能外传。”
屋内众人又面面相觑,许衍凤和江凝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许衍凤明白江凝的意思,随即对着丫鬟们吩咐道:“好了,你们退下吧,今日问话一事,我想你们都该知道应该怎么说。”
“奴婢们明白。”丫鬟们退下。
屋内只留下审案司众人和许衍凤不知道又窃窃私语,悄悄密谋了些什么。
……
一夜间两次被吵醒,搁谁身上都不是什么开心事,陈克让脸色不善,结果莫有道还没完。
莫有道见多了病人,很明显地看出来陈克让只是被魇住了,好好睡一觉就没事。然而莫有道却不,他又是大惊小怪,又是让人烧水熬药,将烟呛的满屋子都是。
事到如今,陈克让再看不出来莫有道在故意挑事那就白活这么多年了。
显然了,莫有道存心想让陈克让大晚上的不得安生,好好的水他说冷,烧了新水他又说热,竟然还要让水正好达到下午的温度才肯罢休。
陈克让冷笑一声,说:“莫神医适可而止罢,你这样的伎俩骗骗小孩子还行,想瞒过我的眼睛却不能。你再惹是生非,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只是想喝一杯合适的水罢了。”莫有道看着陈克让,慢悠悠说道,“我与陈理事一见如故,你就像我失散多年的兄弟,这不,我专门为了你来了你这大宿舍!”
李氏气结,心说我这样说是想让你安安静静,一点声音都不出。
可不是想你这样左撞翻个东西,右摔坏个茶盏,吵得人不得安生!
陈克让阴沉着脸,道:“莫神医的话当然没问题,但是你故意弄出这么多动静,岂是真心想让我好好休息?”
“所以我才想叫醒你来教我啊。”莫有道笑着,他这样一笑眼睛弯成月牙,对着陈克让眨了眨眼。
“陈理事也知道,我莫有道父母走的早。这些年我在外漂浮,也没什么知心朋友,等回来后也没有长辈,故而没人教我日常生活怎么做。”
“我原先虽然担忧镖主病情,可是一直不敢上手,生怕好心办错事,反而惹人厌烦。我没想到龙门镖局竟然这样信任我,非但让我留下来治病,还担保会派人照顾我。只是可惜许镖主就这么没了。”
陈克让听到这番话良久说不出话来,他白天的时候听莫有道说过类似的言辞,然而龙门镖局里人人都做的一副好颜面,即便会十分也要说成一分,陈克让当时同样将莫有道的说辞当做场面话。
只是提到许大彪的时候,莫有道注意到他显然呆滞了片刻。
陈克让气得说不出来,温水这种事还需要别人教吗?
他就是客气客气,莫有道还真顺着杆子往上爬?
但是又没有什么可说的,陈克让立刻噤声,面色不善,目光从莫有道身上扫过,尤其停留了一瞬。
最开始他还以为莫有道是无意的,现在折腾出这么多事,陈克让这么能看不出来莫有道故意为之?然而偏偏莫有道堵得陈克让无话可说。
陈克让自然是愤怒的,可是麻烦也就在这里,孝之一字压死人,许衍凤让他和莫有道住一起,他就必须得这么做,他神医的身份更是天然的屏障。
一个医术高明,声名远扬的神医要和他同住,这怎么想怎么不合适!
而且还因为温水而惹出许多乱子,陈克让还能因为对方做的不好而翻脸吗?
显然陈克让丢不起这个脸。陈克让被折磨了半夜,现在却发现对罪魁祸首无计可施,真是糟心透了。
陈克让恨恨地瞪了莫有道一眼,他明明知道莫有道借着同住的名义折磨人,可是谁让莫有道行事全然一副温柔敦厚的模样呢。
莫有道占住了大义,导致陈克让吃足了苦头,却没法说。毕竟,莫有道也只是想亲自温一壶水啊!
陈克让从前总拿敦厚老实当武器压人,只要一搬出来敦厚老实,谁都得按着他的意思来,许衍凤是如此,其他理事也是如此。
可是陈克让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被人用敦厚老实的名义反将一军。这种感觉仿佛是自己用的最顺手的一把刀非但没砍到别人,还反过头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陈克让无比后悔起白日答应留莫有道同住的这个决定,他暗暗埋怨自己,算计谁不行,怎么偏偏留下这么个祸害。
时候已经不早了,若不是他还在维持面上的功夫,现在他早就把莫有道撵出房门了。
陈克让一夜被吵醒两次,拖到半夜还不得安生,也许还有他心里有鬼的原因,现在?面上还有些憔悴。
陈克让困得眼皮子打架,站在屋里又热又困,简直颓唐到极点。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让莫有道赶紧消停,他好歹好好地睡半宿。
莫有道似乎也是这样想的,他总算温好了水,带着一身热气和烟火混合的燎味走入屋子。
大热天的,屋子里还没有冰块,陈克让只感觉连自己都要被热傻了。
抬头一瞧,发现屋子里的窗户不知道何时已经被关上了。
指望莫有道来开肯定是不可能的,毕竟这窗户很可能就是他关上的。
陈克让二话不说,自己跳下去打开了窗户,可是他又不能坚决的离开,毕竟这屋里还藏着些“东西”呢。
莫有道一走进屋门就把手中的端盘递给了陈克让,笑意满满地让陈克让尝尝。
陈克让还停留在刚刚莫有道的聒噪行为中呢,现下也不考虑莫有道这是什么意思了,端起碗,仰起头就喝了个一干二净。
莫有道目睹这一切,很是淡然的勾起了一个微笑,这陈克让可真愚蠢。
陈克让的精神实在撑不住了,他刚刚被莫有道那么一吓,直接梦魇住了,现在都还有些心悸呢。
至于这杯水,陈克让相信区区一杯水,不会对自己有什么影响的。
可惜陈克让忽视了莫有道的神医身份和无耻程度。
看到莫有到现在又恢复了安静,陈克让无疑长长松了口气。
陈克让如释重负,正要说话,突然看到莫有道脚下一拌,扑通一下整个人都朝床榻摔来。
他手上的托盘早已归到了陈克让的手上,现在他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出现了一包粉末。伴随着跌倒的过程,那药立刻朝床上的陈克让洒去。
陈克让看着这个变故,由于手上还拿着东西,一时间愣住了,眼睛不由瞪大,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他辛辛苦苦坚持了一晚上,现在是真的没有精力了。
莫有道他想干什么,想拿药毒死自己吗?
陈克让看到药朝自己泼来的时候就脸色一变,被折腾了一整晚,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尤其是陈克让刚从鬼压床的状态中醒过来,到现在都是昏昏沉沉的。
他如何能躲开突发情况?如果这粉末只是普通的东西,也就罢了,但是谁肯信莫有道拿着的东西是好东西呢?
一个指甲盖打小就已经足够他死上两三回了。
陈克让着急,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立刻扑上前想要压住莫有道。
陈克让的身材是真的好,毕竟是一个常年练武的成年人。
可惜还没等他动手,莫有道已经重重地砸到了他身上。
就这么被人猛地一压,浑浊的眼睛霍然瞪大,嗓子里嗬嗬一声,随即就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陈克让,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脚底打滑了,你是超棒的人,你不会怪我的吧!”
然而现在根本没人理会他的话,莫有道不在乎,呼啦一声围在陈克让身边,,发出尖叫声:“陈公子,您怎么了?陈公子您醒醒!”
陈克让又是被掐人中又是拍背,可算慢悠悠醒了过来。莫有道掐人中时下手极其用力,生怕陈克让不能疼醒。
等陈克让睁开眼睛后,狠狠地吸了一口冷气,恶狠狠地就想要怒骂莫有道一声。
莫有道看着陈克让通红一片,现在还能看见指甲印的人中,忍了又忍,好容易忍住没有当场笑出来。
莫有道偷偷掐了下自己手心,感受到疼痛,他的表情呼的一下变成正经,然后悲痛又急切地攥住陈克让的手,用力摇:“陈理事,你可算醒过来了!你身上怎么样,有没有被烫伤?”
也不好说是福是祸,莫有道泼药过来的时候反应快,立即扑上来挡住。
然虽然陈克让没有被药汁烫到,却被陈克让非常实在地压了一回。现在陈克让感觉浑身骨头都不对劲了,肋骨疼,人中也疼,总之身上没个地方是好受的。
要不是因为还没恢复过来,陈克让颇想对刘佳怡凤破口大骂,这个蠢货!那碗药泼过来的时候已经走过一截路,还能剩下多少?
何况还有被褥挡着,恐怕根本沾不到他的身体上。结果被莫有道一挡,他没有被烫到,却差点被压死。他这么瘦弱,哪能经得住一个成年人体重?
此时莫有道看见陈克让身上有被褥挡着,但胳膊上没有。刚刚的药粉顺着他单薄的衣服渗入皮肤,即使莫有道没看也知道陈克让身上已经全红了。
陈克让明明气得要死,可是看莫有道那可以表演出来的苦瓜模样实在大倒胃口,呵斥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只能阴沉着脸色,皱眉说:“莫神医别闹腾了,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