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忐忑的回到郑泽昭院里时,迎面就碰上了正要进门的明玥。她便停下步子让了让,垂着头福身说:“七姑娘来了。”
明玥披着件栀子色的缎面大氅,太阳一照,叫人看的暖暖的,她看了白露一眼,径自边走边道:“嗯,我来看看二哥还有甚么没带够的,顺便向他借两本子书看,二哥可在么?”
“大抵在,这会子二爷应是正在临字呢。”白露跟在明玥身后道。
明玥拢着大氅稍稍一停,回身有点儿似笑非笑的瞅着白露。
——郑泽昭临字的时候最不喜人打扰,这明玥自也晓得,不过她瞧白露也是个刚回来的模样,又不曾进屋子里瞧过,这话就有点儿拒人的意思了。
白露心下一虚,自瞧见明玥那几封内容简单的家书开始,她隐隐就对这位七姑娘多了几分忌惮,她没敢告诉王氏,但自己心里却一直替郑泽昭提防着。
明玥笑笑,不甚在意似的问:“白露姐姐方才是打哪里回来?”
白露倒也坦然:“奴婢刚打老太太的松菊堂回来。”她原就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这是整个府里头都知道的事,如今去见见简直太正常了。
明玥笑盈盈的点了点头,回身忽地就喊了一声:“二哥!”
白露一愣,朝南面耳房的窗棱已缓缓支起来了,郑泽昭站在桌案旁,背着一只手朝外瞧了瞧,见明玥正站在冬树下笑模样儿地望过来,不禁一瞬有些恍惚,右手微顿,滴了滴墨在纸上,他转回目光,看着纸上的墨迹轻轻蹙眉道:“是你啊,进屋吧。”
白露咬咬唇,也在后面跟了进去。
郑泽昭叫丫鬟端水进去伺候着净了个手,打耳房出来道:“七妹今儿怎到我这来了?”
“母亲叫我过来瞧瞧二哥有没有漏下什么,爹爹一早也嘱咐来着”,明玥说的十分自然,“我正好也想向二哥借两本书看看,这便来了,听白露姐姐说,还以为二哥不在呢。”
郑泽昭瞥了白露一眼,说:“东西都是你打理的,你去瞧瞧,一件件的对仔细了,好些都是新年的回礼,莫出什么差。若有漏的,赶紧来回了。”
白露答应一声,见明玥正托着腮直直的盯着她看,她有点儿没底,忙低着头先退出去。
郑泽昭径自啖了口热茶,往明玥和她身后的两个丫头手里扫了扫,见手里都是空空的,甚么也没有,心里微有些失落。
——之前他走时明玥都会送些路上带的点心来的,虽不是多精致,但好些花样儿都是明玥自个儿不知打哪想的,郑泽昭每每尝之前,都会在心里猜一下这会是什么口味的,虽猜中的次数极少,但慢慢的却乐在其中了。
可叫他直接说……郑泽昭觉得自己是不是愈发长回去了,怎如小孩子没吃着糖似的,还老吊着一口气?
他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檀木桌,问明玥:“要找甚么书看?”
明玥一脸求知若渴的正经态:“寻一本四方志,再想问问二哥有没有介绍江南或长安风土人情的书。”
郑泽昭挑眉看看她:“我以为你是要找诗词话本儿一类。”
明玥笑道:“偶尔也换换旁的,话本子都叫我看完了。不趁着二哥在家的时候来借,就要无聊好几个月。”
郑泽昭转了转茶盏,悠悠起身,“自己到书房来找吧,莫翻乱了。”
咦?今儿这心情好的爆表啊,竟然书房都让进。
郑泽昭的书房是将东面的耳房收拾出来的,明玥一进去就有点儿傻眼,这一摞摞的叫她从哪下手?
郑泽昭大抵是看出她的为难了,往西边一个木柜那一指:“一些野闻杂识的都在那几排,你自己寻吧。不过记住地方,下回还得放回原处。”
明玥:“……”
郑泽昭说完这话便又站在窗边的书案旁继续临字,阳光斜斜的洒进来,书房里一室静谧。
过了约有两刻钟的功夫,明玥还真淘到了好几本,这才微微直起身长吁了口气,郑泽昭刚好临完一张贴,也抬起头来看她。
书房里暖洋洋的,明玥来的路上还一直在想话要怎么问,这会儿极自然的便问出了口:“二哥与长安崔家的人很相熟么?”
“嗯?”郑泽昭冷不丁被问了这么一句,顺着明玥的话便答道:“算不上多相熟,只因着明珠沾了亲,去年在长安便见了两回。”
“原来不曾见过?”
“崔翊原是见过一半回的,只是点头之交,算不上相熟。”
说完了他才想着反问:“怎的?”
明玥略摇头:“无他,只那日在大昭寺见崔夫人很是亲和,又见二哥与崔家公子投契,便白问问。”
——看郑泽昭这反应应是甚么都不晓得,难道是她敏感了?
郑泽昭瞅了一眼她手里的《长安广记》,却想到另一件事上去了,“你是想打听崔翊?”
“啊?”明玥一时没反应过来。
郑泽昭的眉毛都拧到了一块,冷声道:“你一个姑娘家,就这般直白的打听外男,倒也不羞的慌。”
明玥听他这话说的刻薄,便也蹙了眉:“按礼崔家公子我也该称一声‘容哥哥’的,算不上外男。”
郑泽昭便即冷笑了一声,说:“是,崔家九房,年纪与崔容与相仿的哥儿有二十几人,按礼你都该称哥哥。”
他这话说得极快,说完自己便有些后悔。
明玥沉着一张小脸,看不住出要吵架还是要立马抬脚走人,片刻后一偏头,郑泽昭以为她要甩脸子走,下意识的一抬手压住了明玥抱着的几本书,皱眉道:“我说这书给你了么,话都还没说完。”
明玥对他这有些幼稚的动作颇是意外,一时间愣了愣,气氛有点僵。
正这时,外面响起了郑泽瑞的声音:“二哥,你可是病啦?我将大夫给你带过来了。”
声到人到,话音儿落他已挑帘进来了,瞅见明玥也在,先过来弹了爆粟,弹完之后才发现明玥和郑泽昭都黑着脸。
郑泽昭收回手,眉头已然打着结,斜着眼睛瞥了明玥一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得转向郑泽瑞问:“甚么大夫?”
郑泽瑞倒也没太在意俩人的不快,将郑泽昭上下打量一番说:“二哥你哪儿不舒坦,严重么?早上请安的时候还好好的。”
郑泽瑞这么说,明玥也淡淡看了他一眼,郑泽昭一呆:“我病了?我自己个怎生不晓得?”
郑泽瑞便“啧”了一声:“大夫都来了,还是祖母专叫请的。刚焦嬷嬷带着过来,正让我撞见了,我还以为怎生一回事呢。也罢,有病无病的都瞧瞧去,左右大夫都来了,瞧了无事也好放心。”
郑泽昭有些纳闷,倒也没多说,只干巴巴的冲着明玥道:“你且先在这等着。”
明玥噙着嘴角,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书案旁的高椅上,扭着脸没说话,郑泽瑞便没头没脑的嘿嘿乐了两声,跟着郑泽昭出去瞧大夫。
一出去才看只焦嬷嬷在,其他丫鬟都被打发出去了,大夫捻着胡子端详了他好一阵儿,最后从堂屋到了里间。
郑泽瑞瞧着这样子也是有些担心,收了笑哈哈的面容,一脸严肃的陪坐在一边,老大夫把了甚久的脉,最后展颜一笑,屋子里人的心情都跟着他这一笑敞亮起来了,焦嬷嬷低声问:“我们二爷可无妨吧?”
老大夫捋着胡子呵呵一笑,中气十足的道:“无妨无妨,二爷无任何精血虚衰之症。不但不虚衰,应是龙精虎猛才对,哈哈哈哈,只是时下天气易燥,我还需开个方子给二爷败败火。”
老头一说完,郑泽昭和郑泽瑞便都猛地反应过来了。
郑泽瑞爆发出一阵大笑,见大夫眼神向他飘来,忙一边笑一边摆手:“我日日习武,身体好得很,甚么都不用瞧!”
老大夫捋着胡子乐了。
郑泽昭在一边憋的满脸通红,因为他蓦地想到,明玥还在一门之隔的书房里,也不知是否听到了。
而且既是焦嬷嬷带着来的,必是祖母授意,祖母怎地连他房里的事也……郑泽昭一面羞臊一面憋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