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泽昭所住的别院在东三巷,离皇城并不近,这三进的院落原是一个老举子家的祖产,老举子死后儿子不争气,败光了家,便将这祖产也折腾着卖了,郑老爷觉得这院子风水好便叫人买了下来,重翻新了,院子里的景物都还是老太爷一点点亲自添置的,因而十分雅致。
邓环娘和明玥到时郑泽昭还没有下职,几人便先用了饭,饭后郑思谦陪着说了会子话便让邓环娘先行歇息,自己则回去禀报。
邓环娘实累的很,但心里没着没落的歇不安稳,便又叫了郑泽瑞来问,结果郑泽瑞也是昨儿才到的京中,知道的并不比她们多,遂也作罢,只熬着等郑泽昭晚上回来再说。
歇了半下午,直至酉正过两刻郑泽昭方回来了。
他先过来见过邓环娘,神色倒还沉稳,“母亲一路辛苦了”。
邓环娘摇摇头,便即叫他坐了,旁的话也不多说只先问:“昭哥儿,你爹爹的事你听到多少消息?如今是个甚么情形?”
郑泽昭略沉吟了一下道:“我知晓的也不多,因之前未听父亲提起过刘廷那人。当日御史弹劾,圣上也正在气头上,当即大怒,命人将父亲押往京城,我当日得了消息,便先去了二伯公府上,其府里的三叔父正在刑部任职,若父亲入了刑部的牢狱,总归好说。然今儿已是第五天了,案子却仍在御史台审讯,父亲也在御史台狱中。”
“怎会如此?”邓环娘心里头一沉,有些着慌:“那不是探望不成了?”
郑泽昭点点头:“眼下的确如此,我已差人回去报了祖父,今儿应能到燕州了。”
邓环娘肩膀一垮,揪着帕子很有些六神无主,明玥想了想过来她身边道:
“母亲也不必太过担心,御史台分了三院,当首的台院职掌有四,其中之一便是审讯皇上指命的案子。审明后或上奏皇上,或移交大理寺判决,这中间不叫刑部插手也是有的,况审理时也非御史台一方做主,还要与中书和门下两省之人一同受理,偏颇应不会太大,母亲且先沉下心来,等明日见过了二伯公和四叔公再做打算。”
邓环娘并非出身官宦之家,对这中间的门道确实不大懂,她不知明玥这些是打邱养娘那听来的还是打书上看来的,听着倒像那么回事,但心里仍是惴惴,不由看向郑泽昭,郑泽昭看了明玥一眼点点头:“七妹说的没错,确是如此,母亲……不必过分担忧,中书省里是有郑家人在的。”
邓环娘这才微微出了一口气,想起来又道:“昭哥儿,你在翰林院可还好吧?”
翰林在先帝时还属内官,隶属也并未明确分出来,到今上时才成了外朝官,并分属门下,郑佑诚出了事,虽因尚未查明暂没牵涉到郑泽昭,但闲言碎语、人情冷暖郑泽昭怕也受了不少。
郑泽昭摆摆手,对邓环娘这当口还记挂着问自己一句也有些意外,只道:“我不碍事”,顿了顿又说:“时辰不早了,母亲先用些饭,明儿我当休,再与母亲一道去几位长辈府上拜访,三叔这两日正在二伯公府里住着。”
邓环娘叹了口气,暂时也只能如此,一时几人移去偏厅用饭,邓环娘只用了小半碗粥便吃不下了,明玥好劝歹劝才让她又吃了些点心,饭后在院里转了一圈便由邱养娘先陪着回去歇下。
明玥则随着郑泽瑞一并跟去了郑泽昭的书房,一进屋郑泽昭便回身打量着她道:“你今日是在长安街上出了回名儿。”
明玥不大好意思的觑他一眼:“二哥这么快就晓得了?”
“我回来的路上便听人说了”,郑泽昭轻敲两下桌案,挑眉说:“还算没丢世家的脸。”
郑泽瑞在一旁道:“那常家姐弟分明是故意的,没准儿在那等了好几日了。”他现下想起常云香今日的话仍是气愤不已。
郑泽昭一手握拳撑着桌案道:“常家一直想与世家结亲,先前去府里提亲连番被拒,大抵还憋着一口气。那姐弟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下次见了小心些。”
明玥答应一声,又就着郑佑诚的事问:“二哥既已去过京中几位族亲的府上,他们对爹爹此次的事是何态度?”她宽慰邓环娘时虽头头是道,可自己心里真还捏着一把汗。
郑泽昭面色也有些凝重,颔首道:“三叔已然把祖父的信都带到了,我与他一同去见过了二伯公,二伯公已应承尽力帮忙,他老人家身为中书令,在皇上面前也能说上一说。”
——郑泽昭所说的二伯公是原郑家七大房里的二房一系,是如今郑氏一族里最为显赫的一房。
明玥点点头,但见郑泽昭的神色并不轻松,不由问:“二哥在担心甚么?”
郑泽昭看看她与郑泽瑞,在房里缓缓踱了几步,半晌方说:
“没甚,只是不能与父亲见上一面我心里总归是不踏实,另外,父亲在雍州任上,出了此事,雍州的总管也应被问责,其或是被牵涉其中,或是将自己摘个干净,不过纵观毅郡王其人,应不是落井下石之辈,可为何到如今,仍未有他进京的消息?”
郑泽昭说完,明玥不由看了看郑泽瑞,郑泽瑞起身道:“我赶往京城之前,确实先去了雍州一趟,可得到的消息是王爷并不在雍州,好似半月前便去了边陲,应是还不知晓此事。”
“这就是了”郑泽昭皱着眉,声音放低了些:“我原以为此事有可能是针对王爷的,而父亲不过是颗棋子,但如今看来……”
——恐是针对郑家的。
郑泽瑞奇怪道:“针对王爷,好好地为何要针对王爷?”
郑泽昭看了他一眼没答话,明玥却轻声说:“暂时应是不会,突厥虽大败,但其根仍在,况高句丽未平,还远不到高枕无忧的时候。”
郑泽昭十分吃惊的瞧着她,郑泽瑞也皱了眉,半晌忽地道:“该不是那常家在从中作梗吧?他们今日竟疑心常令韬的腿是我所伤!”
嗯?”郑泽昭虽知她们今儿被常家堵了路,却不知其中来来回回的原话,此时听说,便道:“如何说的?”
郑泽瑞便将中午常云香的话复述了一边,郑泽昭冷哼了一声,默了默却问:“瑞哥儿,你且与我说实话,那日常令韬被刺之后你是去见了毅郡王的,可凭着黑骑卫,缘何过了那么久才抓到刺客?且当真是后来抓到的贼匪中的人?”
郑泽瑞一愣:“二哥你也怀疑我……”
他话未说完便被郑泽昭打断:“我当然不怀疑你!你当时与我在一处,是事后才过去,可是常令韬未必这样想,我郑家有拒婚在前,他是小人之心。”
明玥觉得心里猛地提了一下,“裴云铮”三个字在她口中来回打转,却不知为何就是没说出来。
“我也不知”,郑泽瑞挠挠头:“我去时刺客已经跑了,我与吴镶带人去寻,确实没寻到。”
——他说的是实话,他到得晚,并没见着人,只是跟了吴镶一并去找,虽那日他也觉得吴镶有些漫不经心。
郑泽昭看了他一会儿,没再问,只说:“那你自雍州走时可有给毅郡王留下口信?”
“留守的是吴镶,我倒与他说了的。”郑泽瑞道。
“那便好”郑泽昭长长出了口气,隐隐有些不安,可是若郑家不能接父亲之困,他也只能将徐璟拉进来了。
这一晚,几人早早歇下,明玥因郑泽昭提了大昭寺之事,心里一直压着块石头似的,夜里翻来覆去的也没睡实,第二日早起红兰替她在眼下扑了好些粉。
稍用过早饭,几人便起身往二伯公府上去。
郑二老太爷位居中书令,府邸自离皇城要近的多,他们行了小半个时辰方到了地方。
朱门高楣,比起燕州的郑府更要威严气派,迎出来的是昨日见过的郑思谦,明玥与邓环娘心里都有事,自没多余心思打量沿路风景,一路跟着他进了五进院落,到了正院时便见一个着橘色锦衣的妇人往台阶下迎了两步,冲着邓环娘道:“好嫂嫂,你可算来了!”
来的正是郑思谦的母亲李氏,邓环娘刚刚与郑佑诚成亲时也是见过的,当下忙见了礼,二人感慨一番,边说边进了堂屋,屋里的主座上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看样子是郑思谦的父亲,见她们进来,便微微笑着起身见礼说:“嫂嫂远道而来,快请落座。”
众人依次坐了,郑四老爷和李氏便先问了老太爷和王氏的好,有说了些这些年未见的客套话,邓环娘一一应着,直说了半会才说到正题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