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玥在邓家呆了三日方回来,一进邓环娘的院子,正瞧见莲衣领着个婆子往外走,——那婆子穿的挺干净,只是却一边走一边抹眼泪,左胳膊上挎了个深蓝色的绸布包裹,是邓环娘这常用的料子。莲衣怀里也抱了不少东西,明玥看见有布匹一类。
二人见了明玥屈膝一礼,那婆子大约想说话,莲衣却道:“姑娘回来啦,快进去吧,夫人一早等着呢。”
邓环娘也从窗子看见了她,微低着头逗弄在她怀里扑腾的十哥儿:“快瞧瞧,院里的是谁啊?”
十哥儿挥着胖乎乎的小拳头,站在她怀里奋力的往外探身,奶声奶气的喊:“姐姐,姐姐啊!”
明玥一乐赶紧进了屋,先在十哥儿的小脑门上亲了下,又立时换过衣裳方抱着他笑闹了一阵儿。
太阳照进院子,铺满了春日的暖意,邓环娘便叫丫头们带十哥儿到院子里玩一会儿,片刻,莲衣回来了,禀说:“夫人,人已然安顿下去了。”
邓环娘微微颔首,明玥道:“方才那婆子不是娘院子里的,庄子上的么?先前倒没见来过。”
邓环娘摇摇头,叹了口气,说:“那是潘儿的老娘,前个儿刚得了你大姐姐的信儿,潘儿没了。”
明玥一愕,睁大眼睛问:“潘儿没了?我去年夏天到清河看大姐姐的时候还见她好好的。”
“这也都大半年的功夫了”,邓环娘捋了捋袖口的花纹说:“真可惜了那丫头的样貌。”
明玥默然,过了会儿道:“是怎么没的?得了甚么急病还是旁的?”
邓环娘“唉”了一声,“说是得了癔症,整日里的说胡话,深思恍惚,还找人驱邪来着,到底也没好,最后竟一根绫子将自己吊了,还将崔夫人给吓病了,如今都没缓过劲儿来。”
明玥听了倒当真有点儿茫然,一时忘了,嘟囔说:“发癔症?抑郁病么?”
邓环娘没听清,道:“什么?”
明玥忙摇头,过来挨着邓环娘坐下,说:“是可惜了,正好的年纪,娘与父亲说了么?”
“前个儿你父亲便也知晓了,潘儿的老子娘虽都在底下的庄子做活,但到底也是家生的,便吩咐多赏些银钱,我方才给她包了八十两,又赏些物什,明儿去了清河,你大姐姐那还要赏的。”
明玥“嗯”了一声,一时觉得无言,邓环娘轻轻摇晃着她说:“你身边的几个丫头如今也大了,未必能等到你出嫁的时候,通房到时娘也得给你另选。”
明玥靠着她的胳膊,也没吱声,心里头不知为何有些茫茫然的。
忽忽又过几日,到了三月底,王氏带着郑泽昭等几个孩子回了燕州,让明玥和邓环娘颇意外的是,邓文祯竟跟着她们一道回来了。
众人迎到门口,将王氏接进松菊堂。她们回来一行,葛夫人给带了好些东西,吃的、玩的、用的、首饰、布匹等等,将府里的孩子一个不落的都算着,想的很是细致周全。
王氏给众人分派完,又说了会子路上见闻,她们此次在弘化呆了五日,但一来一回的路上却要费七天的功夫,算起来离开府里也有近半个月,王氏便又问府里可有甚么事,邓环娘看看郑佑诚,便将潘儿一事说了。
王氏闻言稍直起身,蹙眉道:“甚时候的事?”
“就前几日”,邓环娘答说:“因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遂也没叫人前去打扰了您。”
王氏默了默,便又靠向身后的长枕,说:“罢了,没了便没了,好好赏些银钱便是了。倒是亲家夫人因此闹了病,应叫人问候一声方不失礼。焦嫫嫫,明儿歇一日,后个儿你便再跑趟清河吧。”
焦嫫嫫忙应了一声,王氏又说了几句便靠着长枕养神,众人知她这是累了,便一一退下,郑佑诚因见王氏回来虽说说笑笑,但也不是特别高兴的样子,遂留了留,说:“母亲可还有精神说话?”
王氏手支在炕桌上撑着额头,也知道他要问甚么,便道:“我瞧了,那孩子模样、人品俱没的说,就是……太厉害了些。”
郑佑诚不禁乐了乐,“母亲此话怎讲?”
王氏瞪他一眼,方将这几日她们在弘化的事说了。
原是她们到时那葛家的姑娘并不在府里,而是在半月前带着人往她外祖母那去了,葛夫人提前吩咐人去叫她回来,然路上一耽搁,直到王氏等人到的第三日那葛家姑娘方赶回弘化。
而前一天,恰逢邓文祯也到弘化拜见葛家老爷。
邓文祯之前上任的万县原属弘化,之前归元文宫管辖,后元文宫被治罪,葛家老爷接管后一见邓文祯却是相识,——葛家曾在邓家选购战马,邓文祯与葛家几位公子都算熟识,陈启民等人经由万县时,便是邓文祯秘密传报,葛家老爷赏识他,奏报将他官升一级,今日正好前来致谢。
赶上王氏带着郑泽昭等人在,又是亲戚,葛老爷便将他留了两日。
葛家姑娘进城时正赶上葛二公子带着郑泽昭、郑泽慕、郑明霞以及邓文祯在弘文城里闲逛,远远的遇见了,葛姑娘当真是带着一队“娘子军”飒飒英姿,然一路疾驰到跟前,也未等葛家二公子多做介绍,笑盈盈的竟直接是一长鞭挥出,“早听闻郑家四郎功夫了得,今日还请让小妹见识见识。”
众人:“……”
葛家二公子葛世簪一急之下犯了口吃的毛病,连声叫到:“小小小小……”
他话还未说完整,葛家姑娘的鞭子已然挟风而到!
这若是郑泽瑞自然不在话下,即便是郑泽昭倘放在平时也能避的过去,可眼下他腿上的伤尚未好全,另一面又正站着郑明霞,一时避无可避,只得硬生生伸了左臂反手去抓长鞭。
葛家二公子又在一旁急忙喊道:“哎哎哎,别别别!”
然而哪来得及!郑泽昭的左手已抓到了鞭子,然后他立时便明白葛世簪为何急着喊了,——这鞭子上竟有许多细小而尖利的倒刺!一抓之下,手掌大痛,登时流了血。
殊不知这是葛老爷唯恐女儿吃亏特意给她所制,亏得郑泽昭这一下只是想拦下鞭子,并未想借力还招,否则在多使几分力,这手怕是就废了。
即便如此却也尚且未完,这鞭子极长,郑泽昭只抓到了中段,且力道撤的很快,长鞭的余劲儿尚在,卷着便朝左边甩去。
郑泽昭左侧半步处站的正是邓文祯,这位仁兄因曾与葛凤栖姑娘匆匆见过两次,当下正拱手见礼,瞬时,鞭子跟绕着花似的抽到了他的……屁股上。
葛凤栖身后的“娘子军”齐齐发出一声“哎呀!”随后都捂着嘴忍不住笑了。
葛凤栖原以为这一招“郑泽瑞”应是能躲得过去,况又怀着争高下的意思,这一鞭子用了八分力,猛一下抽在邓文祯身上,打的他一个踉跄差差站将不住,额上也渗出汗来。
葛凤栖心下并无真要伤人之意,况邓文祯还是“无辜”,遂立时下得马来,收了鞭子上前道:“邓公子有礼,伤的重么?”
邓文祯挤出个笑:“葛姑娘有礼,伤……还好。”只是,打得好不是地方!
葛凤栖歉意的施了个礼,又转而看向郑泽昭,秀气的眉毛一挑:“四公子这是有意让着……”
葛世簪过来指指她,半天拧着眉毛憋出一句话:“这这这是二二二、二郎!他还有、有伤在身!你你你!唉!”
葛凤栖:“……在翰林的二公子!?”
郑泽昭握着流血的手掌微微一礼:“是,在下郑泽昭,在府里行二,今日四弟未能前来。方才多谢葛姑娘手下留情,这一招我四弟前几年玩闹时也曾用过,只我没躲过去,径自被打出一口血来,在床上躺了整一个月。姑娘方才只用了他力道的一小半,想来是顾念着。”
葛凤栖:“……”欺人太甚!待要再动手,葛世簪忙拉住了她。
一行人拖拖拉拉回了葛府,当然拖拉的主要原因是邓文祯的伤实在有碍行走。等回去了,王氏一见,立即心疼个半死,但再一看邓文祯坐卧不能的模样,心下不禁庆幸,好在这一鞭子不是抽在了郑泽昭身上!
葛老爷瞧了也很是无奈,人家好端端的来谢官,结果一转眼就被自己女儿打了个屁股开花,这真是好生倒霉。遂与邓文祯的上线打了个招呼,正好快到清明,便准他过两日提前跟着王氏等人一并回燕州。
葛凤栖也十分过意不去,又是送药又是遣了丫头过去伺候,直弄的邓文祯也有些不好意思,养了两日,忙忙的跟着王氏等人回来了。
此时一提这个事王氏还是满肚子郁闷,郑佑诚笑道:“早就与母亲说了,葛家姑娘的功夫不是耍着玩儿的。”
王氏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郑佑诚又说:“那母亲瞧着这门亲事可做的成么?与二郎配不配?葛家夫人是个怎样的意思?”
王氏这下到踌躇了,说:“葛夫人自是夸赞二郎,只是暂未明说,可我眼下到觉未必合适。”
郑佑诚道:“母亲是怕二郎叫葛家姑娘欺负了去?”
王氏皱皱眉:“那孩子确实纵惯了些,这要是压不住,娶进门还不得翻了天?”
郑佑诚点头:“如此,母亲便再细想想吧。”
他们在这说了一会子话,邓环娘便带着邓文祯和明玥回了院子,郑泽昭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
邓环娘刚已大概知道邓文祯为何与王氏她们一道回来了,这会儿便又细问了问,邓文祯只好囧着脸将事情又说了一遍,邓环娘和明玥都又心疼又想笑,忙命丫鬟给他椅子上再加两层垫子,邓文祯脸一红,说:“姑母,我还是站着吧。”
邓环娘忍不住了,笑道:“你这孩子,要么进里头躺一会儿,留下来用了午饭再走。”
邓文祯忙摆手:“我一到燕州便跟着老太太往姑母这来了,还未回去见过父母,他们恐也等着急了。过几日我再来看姑母。”
邓环娘看他坐不下的模样,心知这一路上恐也颠簸够呛,两家是实在亲戚,也便不强留,又寻了敷外伤的膏药给他,方让明玥和郑泽昭送他出去。
回来时郑泽昭便道:“我给你带了两样小玩意儿,你顺便拿了吧。”
“多谢二哥”,明玥掩唇笑。
郑泽昭奇怪的看她一眼:“偷笑甚么?”
明玥摇头,转而说:“葛家的姑娘样貌不好么?”
郑泽昭踢了一粒小石子,随口道:“貌美如花?”
“那是性情不和二哥所想?”
郑泽昭一顿,停下脚蹙眉看她,明玥心里正熊熊燃烧着八卦之火,小声道:“二哥虽不会功夫,可这些年被四哥磨下来,反应却比寻常人快得多,况且骑射功夫极好,手上的力道自然不弱,若真心想躲,应还是能的吧,也不必受伤。”
作者有话要说:月底,被票据淹没了,明天同一时间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