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明玥头疼脑胀地醒过来,伸手胡乱摸了几下,手指被轻轻握住。
“醒了?“两道声音同时问。
明玥皱着眉头,睁眼辨识了片刻,方瞧清楚右边坐着的是郑泽瑞,“四哥也在?”
“且躺着你的罢”,郑泽瑞见她挣扎着要起,随口说。
明玥尚有些迷糊,看着晃动的车顶道:“咱们怎在车里?已经打宫里回来了么?”
“嗯”,裴云铮应了一声,将她扶起来倚靠在自己肩前,端了茶盏送到唇边,给她喂水。
明玥喝了两口好受一些,意识到郑泽瑞还在一旁坐着,忙自己伸手去拿杯子,一抬胳膊,却感觉身上还是酸软无力。
“药力还没过”,裴云铮按住她的手说:“再喝几口水。”
郑泽瑞在一旁笑了两声:“成了,太子把人收回去啦!明儿还得出出血赏你们些金银之物,太子妃也憋在府里抄经书,今日这一通算是值了!果然女子嫁人后便是与在闺阁里不同,小七竟也有这般妒性!嘿嘿嘿。”
明玥一囧,心中哀叫这名声算是传出去了,忙说:“四哥快别取笑我。”
裴云铮悠悠道:“我便是喜欢。”
郑泽瑞嘶了一声,表示被酸到了,抬脚踢了他一下,说:“得得得,休要欺负咱没成亲!与你说正经的,云哥儿,你……罢了,我也不多问,但我知道你有法子。”
裴云铮沉吟片刻,道:“此事万不能急,我且先问一问。”
郑泽瑞听他这般说,便知他会帮忙,自倒了盏茶,在矮桌上轻轻一顿,也不多说,仰头饮尽。
裴云铮瞥他一眼,又说:“那舞姬虽好,你也要小心些,应是识字的。”
“嘿”,郑泽瑞扯了扯嘴角,“识不识字我倒还没试出来,但功夫可不是花架子,合我的心呐!”
明玥瞧他脸上带着少许郁闷,正想开口询问,郑泽瑞已摆摆手:“我这便走了,你们夫妻两个说话罢,省得我在这碍事儿。”
明玥脸上一红,道:“今日一早多亏四哥在。”
“莫说这话”,郑泽瑞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当时二哥也在,若我没赶上,他也会上前去,方才也还在车上来着,你醒来之前刚刚离去。”
明玥略微意外,裴云铮点头道:“等你好一些,我再与你一同谢过二哥。”
马车稍停,郑泽瑞先行下车,打马而去。
郑泽瑞一走,明玥便回手掐了裴云铮一记,奈何男人身材紧实,明玥此时手上无力,只跟挠痒痒似的,倒叫裴云铮乐出声来。
“掐这里”,裴云铮拉着她的手放到腋下,说:“这里肉皮嫩。”
明玥呵呵笑了两下,当真用力拧了一把,裴云铮轻轻亲了亲她缠着纱布的额头,“还疼不疼?”
明玥这会子早没感觉了,不过她都为了“独占夫君”撞了柱子,自然没理由跟男人这儿逞强,再说,不跟他喊疼跟谁喊?遂低低“嗯”了一声说:“早上怕被人瞧出来,不敢撞的太假,也是疼的。”
裴云铮手下紧了紧,又轻轻抚了下她左颊,说:“太子妃被皇后罚抄一个月的经,不过你放心,此事没完。”
明玥这下倒是摇摇头,小声说:“实际她并没有打到我,我躲了一下。”
“那是幸而”,裴云铮道:“无论如何,她动手是真。”
“嗯”,明玥索性枕在他的大腿上,闭著眼睛说:“她是太子妃,便是随便找个“不敬”的借口,那打我也是打得的。但不能叫她平白这般猖狂了去,我便躲了一下,又偷偷抹了药。在皇后面前只字未提,后头晕了过去,太子妃再说任何话,倒都成了一面之词。你们都在宫里,我也是放心的。”
裴云铮紧紧抿着唇,却是一下子将她抱到自己身上,下狠劲儿死死箍住了她。
明玥被抱得有些上不来气,右手抵在裴云铮胸膛,感觉他心跳得很快,不由也长舒口气,咬了咬唇,任他抱着。
马车进了裴府,裴云铮要把她抱回院子,明玥扒着车壁一再坚持,这才不得不换了软轿。
红兰几个早在院子里提心吊胆地等着,见明玥额上缠着绷带,当场便红了眼圈,明玥安慰了几句自己没事,问裴云铮要不要先去太夫人那一趟。
裴云铮摇摇头,浸了帕子给她敷在左颊上,吩咐摆饭。
没片刻,太夫人和裴姝却是来了他们院子。
明玥连忙下地行礼,太夫人将丫头打发出去,一把扶起她说:“我的儿,快起来!今儿苦了你了!”
明玥一怔,太夫人又道:“快叫娘瞧瞧伤的重不重?”
明玥却是一礼,说:“媳妇还未向娘请罪,媳妇无容人之量,将两名侍妾送了回去。”
“起来起来”,太夫人并无一丝不悦,却是赞赏道:“今儿一早,云哥儿已来与我说过了。娘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你今日实是豁出命去的!娘该替云哥儿谢你才是。”
……诶?明玥虽想到太夫人不会怪她,但也未必高兴她用这般激烈的法子,还是,原来将门出身的女人都喜欢彪悍一些的?
无论如何,依太夫人的态度来看,结果还是不差的。
明玥便也起身坐到太夫人一旁,又吩咐人加菜,留太夫人和裴姝一并在这里用饭。
太夫人显然还心有余悸,摸着她的伤处连连哎呦了好几声,又问她事情经过。
明玥摸清楚了太夫人的态度,回话时便特地突出了一下她撞柱子以及喝毒酒时的决然、无畏,现身说法、声情并茂,说得她都想给自己鼓掌,裴姝听得微微发怔,太夫人抚掌称赞,裴云铮在一旁眼含笑意,明玥脸上一红,这才停止了对自己正面侧面以及各种面的赞美以及“爱裴家,爱夫君”的暗示。
“难为你”,裴夫人摸摸明玥的头,说:“这些日子好好养着,早上不必过来请安,一会子得请大夫来瞧瞧,头上的伤是一处,那酒里的虽不是毒,却也莫对身子有甚么害处才好。”
明玥乖乖应了,几人便在她房里用了饭,饭后又请大夫来瞧。
那大夫是个红脸儿的老头,明玥却是见过,——便是当年裴云铮到涿阳救她时所带的军医。
老头瞧过她额上的伤后便呵呵笑,明玥原想他多半是笑这药,没准这药还是他给裴云铮寻的,可过了一会儿又觉得他好像是在笑旁的,打量她的时候带了一种“果然是你这丫头!”神情,弄得明玥莫名其妙。
老头开完方子,仔细嘱咐了几句,太夫人又一一交待给邱养娘,老头捻着胡子冲裴云铮嘿嘿乐了几声,裴云铮面无表情地将他送走了。
太夫人恐她头晕,坐了会儿便叫她躺下,明玥心道,不枉我巴巴地进宫喝了回毒酒,待遇提高了嘛……
不过她也未敢叫太夫人在这久坐,催裴姝回去陪着午歇。
等人都走了明玥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她想到了一件事,——既然太子送的侍妾她都未叫进门,那旁的便更没有进门的理由了,包括琳琅。
裴云铮进来又另换了一块帕子敷在她的左脸,明玥摸了摸,肿已经消得差不多了。
“你也歇一阵儿”,明玥道:“晚些还要上职。”
裴云铮却换了衣裳盘腿坐上来,控着力道给她揉捏胳膊,一面说:“皇上准了半日的假,明儿沐休。”
明玥还不知她的名声已经传遍了长安城,只哼哼道:“轻一些。”
“这药有后劲儿”,裴云铮道:“你且忍一忍,否则明儿一早才是酸疼。”
明玥“嗯”了一声,心想捏得这样舒服,明早不疼也得再喊两声。
“你怎跟娘说的?”明玥纳闷道。
“便说那二人进了府,很有可能害得我,嗯,裴家无后。”裴云铮随口说:“裴夫人为了夫君,更为了裴家子嗣,便甘愿自担恶名,冒死将人送回去。”
明玥:“…………”
裴云铮乐道:“夸你呢。”
“是是”,明玥翻了个白眼,不过不管怎样,还算不赖。
说着却又想起郑泽瑞来,道:“我怎瞧着四哥今日有些郁闷?你们在车上说的是甚事情,我可能问一问么?”
“他着实有些气闷”,裴云铮偏头看了明玥一眼,说:“瑞哥儿从前是黑骑精兵,毅郡…徐璟出事之后,他带着仅剩的二千多名黑骑南下……便是他受伤的那一次。”
裴云铮在这里顿住,似乎等着明玥答话。
明玥被他捏住了腰,背着身子说:“嗯,那次你与四哥一并回来的。”
裴云铮却按着腰将她转过来,问:“那你可猜得到我们做了什么?”
明玥沉默片刻,说:“你手下……也有黑骑旧部。”
裴云铮忽而低下头凑近了些许,“你识得?”
明玥道:“跟着四哥见过两回,有印象。”
裴云铮挑了下眉,眼神盯着她,却并未多说甚么,只又道:“我手下是有,都是自高句丽救回来的,三百余人。他们念着救命之恩,跟随于我,但不少人已然伤重,无法驰骋疆场,现今编入行伍的不过一百余人,不足为虑。但瑞哥儿不同,他本就出身黑骑,自有一套承袭于徐璟的练兵之法。有人想组练一支与黑骑卫相同的精兵,然而又不完全信任四郎,便将他手下两千人打散,编到自家各部,这些黑骑或被假意抬哄,或被排挤边缘,时日一久,恐逼得生变。”
明玥心里头突地一阵儿难受,有些小心地问:“你有法子?”
裴云铮盯着她看了半晌,直看地明玥没来由的心虚,方道:“他们都是曾与外虏血战地好汉,便是这一点,我也会想法子。况且,我同样敬佩徐璟。”
明玥微微偏开眼,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