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要休妻。”
“甚么?!”明玥愕然半刻,方掩唇深深吸了口气,蹙眉道:“因何?七出里她犯了哪一出竟使得崔家休弃?”
“其一,不顺父母”,邓素素压着声音,“其二,无子。”
明玥往外瞧了一眼,马车走地并不快,遂回身问:“祖母便是因此被气病了?”
邓素素哼了声,说:“倒也不止。你知晓的,自二房的三姐出了事后,老太太可算是抓着了二房的由头,老太爷病着又没精神理她,她夹枪带棒的不知数落了二叔老爷多少回!前几日竟又发了心思要将十哥儿留在她跟前儿养着……”
明玥登时神情一厉,“甚时候的事!怎也没让人来与我说一声?十哥儿现今呢,可被老太太留在松菊苑了?”
邓素素拍拍她:“你莫急,听我说完。姑母是怕你总要顾着娘家的事,被婆家说道,因而才没叫与你说。只是这事咱们自然不能同意,姑丈也去了,说十哥快到了该开蒙的年纪,想着明年春便送去先头你四哥求学的书院呢,可老太太不准,言府里有先生,便该跟着八哥儿一处,十哥儿还小,书院更是远了些。
那日争到半夜,到底没谁能悖拗过老太太,只得暂且将十哥儿留在松菊苑,我和姑母日日去瞧。安生了两天,却又给你四哥安排了个丫头来!”
邓素素说到着不由咬牙:“你是没瞧见,那丫头模样勾人的很!哼,我领回去便直接将她留在了正房西边的耳房里,让你四哥去,莫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番心!你四哥当真便去了,只不过是提着剑去的!将屋里头一应能砍的东西全部都砍了……
那丫头吓坏了,半刻也不敢留,跑到老太太院子里跪了一夜。第二日时你四哥去正见十哥儿要闹着去找他,便直接将十哥儿带到我们院子在东厢房住了一晚,老太太当天便置了气,这疼那疼的浑身都疼,大夫来了也没瞧出个什么,当时不过就是拿捏你四哥来着!结果方隔了两日,就今早,这不宝贝孙女便有事了!这下她倒是一着急,真个儿气倒了,我来寻你时,大夫还正去瞧,人尚没醒呢。”
邓素素说完,实心里颇有些解恨,然而同时却也面色凝重,——郑明珠若真被休弃回家,郑家所有女眷都要受人指点,甚至于她以后的孩子,想及此,不由又跺脚:“按说她成亲也有几年了,怎竟没个孩子?难不成……有甚么猫腻儿?”
明玥心中隐约有数,不答反问:“崔家里谁来了?”
邓素素一撇嘴:“没人!是遣了你大姐姐身边的嫫嫫回来报的信儿,哼哼,崔家连人都不屑来一个!还说若不是顾念着两家的情份,就直接一纸修书将郑明珠遣回来了,如今留个情份才让咱们去接。老天哟,这作的甚么孽!”
明玥此时已完全静了下来,心下却是觉得不对。
——郑明珠到现在未能再怀身孕的缘由王氏定然知晓,依着她的性子,该是到崔家指着崔煜的鼻子质问才对,怎直接便气倒了?
正思忖着,邓素素叹了一声说:“到了,且先进去见了姑丈和姑母再商议。”
明玥跟着下车,一路快步到松菊苑,一进去,果见小丫头都被打发走了,只两个大丫头在门外守着。
外间,老太爷盖着条被半倚在塌上,二老爷和郑泽慕正伺候他吃药,见明玥和邓素素过来施礼,便微微颔首道:“回来了,进去瞧瞧罢,都在里头。”
“祖父好些了么?”明玥问候了句。
老太爷稀疏的几根胡子动了动,哑着嗓子说:“还撑得住。”
明玥又福了个身,方与邓素素转身进了里间。郑佑诚、邓环娘、郑泽瑞以及三老爷和三夫人都在里头伺候,见她们进来邓环娘便稍稍招手,示意先别出声,大夫的针还没行完。
明玥放轻脚步走到她和郑佑诚身边,抬眼往炕上看,却见王氏紧闭着眼,脸色铁青,左边嘴角歪着,下颚处垫了方帕子,有些流涎……竟是中风的症状!
明玥面上未动,悄悄扫了眼站在墙角处回来报信儿的连嫫嫫,那婆子微微发着抖,只不断地在抹泪。
屋里落针可闻,过了好半晌,大夫将银针一根根拔出,净了个手,方出声说话:“片刻便醒了,只是这病……与旁个儿不同,不是一时半日能好,且得先慢生调理,诸位心里有个谱罢。”
众人面面相觑,都是神情凝重,郑佑诚脸色十分不好,将大夫请到外间开方子,顺便给老太爷也再诊下脉。
里头几人俱是叹气,三夫人董氏忍不住跺脚埋怨:“大嫂,不是我说,明珠这孩子的脾气也太不知退让了些!怎能落个不孝公婆的名儿,这让她们姊妹几个往后在婆家怎生做人?咱们郑家也得被人说毫无教养,没脸呀!你和大哥平日是怎教导的,如今成了这般模样!”
邓环娘刚要说话,郑泽瑞已皱眉道:“三婶娘是想将祖母再气晕一回?”
董氏咬牙,炕上传来一声低哼,焦嫫嫫忙道:“老太太醒了。”
一时众人围上前去,王氏悠悠睁开眼,眼珠动了两个来回,发出“嗬”的一声,大抵是想起身,结果一动发现身上各处完全不听使唤,眼中一下显出惊惧之色,歪着的嘴角一阵阵抽搐,却说不出一句利索话。
焦嫫嫫忙将她扶着倚到自个儿身上,邓环娘给她另换了一块儿帕子,,三老爷又忙不迭地去将大夫请进来,大夫过来看了看,安慰说:“醒了便好,老太太,您这病急不得,需得平心静气地慢慢养着。”
王氏哆哆嗦嗦十分小幅度地动了动右手,大夫又交代了几句“不能惊怒生气之类”的话,留下方子便先行走了。
一时老太爷也移进里间,看了眼王氏道:“都莫围着,且坐下,我有话说。”
“对”,三夫人急道:“父亲快说说,此事可怎生是好啊!明霞正往回赶呢,这可不敢叫夫家知晓。”
王氏在一旁双眼发红,呜呜几声大片流涎只说不出来话,牙关都在发抖。
老太爷无力地拍了两下炕桌,强自沉着气道:“明珠一事,不能叫崔家休妻。”
下头三房里先松了口气,三夫人道:“就是就是!否则这传出去咱们郑家可都没脸了,族里头也要埋怨的!依儿媳说,没准儿就是小两口在打别扭,只是明珠呀是个万事不低头的性子,怕煜哥儿也是气急了,这方想找个台阶下呢。大哥大嫂去崔家好好说说,兴许就过去了。”
老太爷没吭声,看向郑佑诚和邓环娘,郑佑诚拧着眉道:“明珠这孩子虽不是十分绵软的性子,但应做不出不孝公婆的事来。”
郑泽瑞却忍不住了,起身道:“甚的不顺父母?这还不是崔家里一句话的事!只不过是听着叫人无法反驳罢了!至于无子,他崔家的的孝期刚刚过去一年多,大姐尚未有子嗣这也是情理之中,怎就拿这个来说事了?我倒要去问道问道崔煜,是不是他崔家生了甚旁的心思?若如此,却要争一争!”
王氏闻言急得往前扑身子,似是并不同意。
老太爷也不管她,沉吟片刻道:“即如此,便先叫你母亲带着明玥和素素去一趟。”
邓素素立时看了明玥和邓环娘一眼,意思瞧吧,这没脸的事一准让咱们先去。
邓环娘看着郑佑诚,明玥却起身道:“祖父、祖母,孙女觉得四哥方才的话说的对,孙女既要前去,那有几句话需得先向连嫫嫫问清楚。”
老太爷颔首,“你问。”
明玥看了眼二老爷和三老爷,老太爷稍一皱眉,还是道:“老二、老三你们且先在外间等着。”
二房和三房只得先到外间暂坐,明玥转了个圈,一指连婆子,说:“嫫嫫,到近前来。”
连婆子已哭的眼泪都干了,过来跪到老太爷和王氏跟前,明玥道:“嫫嫫回禀祖父,崔家要休大姐姐是因无子和不顺父母?”
连嫫嫫俯在地上点头:“大姑爷是这样说的。”
“那大姐和大姐夫之前感情可还和睦?”
“一向还好”,连嫫嫫道:“只是昨儿不知怎置了气,忽便提起这个来。”
明玥挑了挑眉,看看郑泽瑞道:“四哥方才说的没错,“不顺父母”不过是崔家的一面之词,倒有人作证么?而“无子”一说,更是可笑,大姐夫如今便有庶长子,只要他肯疼护大姐半分,做主将庶子记在大姐名下就可,七出中是有这一条,然因此而休妻的实是不多。且不说大姐姐尚且年轻,纵使再不济,还能从族里过继,怎竟就要闹到休妻的地步?由此可看,要么崔家对大姐实没半点儿情份,已有他图;要么,便是休妻另有原因!连嫫嫫,你可是对祖父有所隐瞒?!”
明玥此话一说完,王氏呜的一声死命朝后仰,带的焦嫫嫫撞到了身后的炕桌,她斜着眼睛死死盯着明玥,右手使不上力地不停捶打。
屋里的人猛一下都坐直了身子,老太爷眼神狠戾,指着连婆子怒道:“说实话!”
连嫫嫫都成一团一团指抽气,却是死活不敢开口,郑泽瑞上前一把将她薅起来,吼道:“嫫嫫,甚时候了你还瞒着!你不说实话叫我如何帮大姐!说!”
连嫫嫫被他勒得喘不上来气,闭了闭眼嗷地哭了一嗓子,“四少爷……”
郑泽瑞红着眼,听见她抖不成声地说了两个字,霎时,如遭雷击,瞋目道:“你、你再说一遍……”
连嫫嫫软着腿扑倒在地上,哭道:“通奸……”
这下不仅王氏,所有都是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