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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离开茶楼,詹元秋还没缓过神。

对散修来说,大乘期修真者哪怕是魔修,属于一辈子见不到,只存在于“听说”这个层面里的大人物!

更不要说正道大宗门掌教,魔道六大尊者这种——

这种大人物竟然用一只螃蟹碰瓷,敲诈他!!

饶是詹元秋多年漂泊,久经波折,也撑不住这样的冲击,差点怀疑自己身在心魔幻境。少不了自言自语,又闭目调息,竭力想确定这不是真的。

然后他失败了。

浣剑尊者是六魔尊里最神秘,听说也最难以对付的一位。

魔道第一高手的名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虽说大报国寺与白山书院,是京城里的正道势力,与他们为敌的正是浣剑尊者麾下的魔修,但普通修真者根本不知道浣剑尊者就是国师。

这就好比,到京城来谋生的人,都知道这是天子脚下,但没人会觉得自己能遇到皇帝。

詹元秋眼睁睁的看着浣剑尊者将那只螃蟹,连同那只鞋子一起塞进匣子里,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

“小子!想要活命,就老实点!”浣剑尊者眯着眼睛威胁,“把障眼法撤了!”

詹元秋无奈。

被魔道尊者盯上,气息都被锁定了,他就是想逃也没办法,当下老老实实撤除了乔装形貌的法术。

刚抬头,詹元秋就被凌厉的目光惊得心中一跳。

浣剑尊者用一种复杂古怪的眼神打量他。

“你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可…来过京城?”浣剑尊者皱眉。

詹元秋不明所以,言简意赅的答了几句,当然所言也有限,譬如没修真前是做什么的,这种过去哪里会见人就说。

他金丹已成,面容不改,看上去是个青年模样,剑眉星目,灵息未敛,只在举止间透出一种清贵却又不失亲和的独特气质。

穿一身月白罗袍,腰间佩玉,从鞋履到发冠,都是京城铺子里能买得到的凡俗之物,哪怕是周身上下最贵的那块玉佩,拿去当铺也值不了十两银子。

詹元秋却偏偏能将这么一身衣服穿出优雅闲适的味道。

若是再加上一柄描绘山水工笔的泥金折扇,连路人都要感叹一句,真是好一位浊世翩翩佳公子。

浣剑尊者侧头,对释沣传音:这人衣着习惯,与季弘平日一般无二。

释沣目光一凝。

詹元秋完全不理解为何浣剑尊者与那位不知名的前辈看到自己时,竟仿佛走进鲍鱼之肆的复杂神情。

他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衣冠整齐,鞋子也穿在脚上。

茫然的摸摸脸,修真界长得好看,或者后天让自己长得好看的修士多了去了,詹元秋自认算不了什么。

——没听说京城的魔修有什么忌讳啊!

“晚辈有不妥之处?”

“……”

不妥,严重的不妥!!

陈禾亦察觉到不对,抬头看师兄。

“相貌虽与季弘不同,给人的感觉,却十分相似。”浣剑尊者面色不善。

“难道与那人有关?”释沣一边询问,一边又将这消息传音给陈禾。

浣剑尊者沉吟未语,陈禾却摇了摇头。

释沣细细一想,觉得也对——季弘心怀叵测,万万不会将这个与自己相似的人,派出来试探。再说,弄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到底是要试探什么?

释沣:到底多相似?

他们在醉春楼看到季弘时,季弘正在拉拢裂天尊者,乔装改扮过,释沣瞧不出他平日模样。

浣剑尊者:隔远了看,很难分辨。

修真者说很难分辨,简直就是常人说的一模一样。

毕竟就算是双生兄弟,在修士眼里,也是有细微区别的——这十丈红尘,茫茫人海,要找到两个气质相仿的人,不算难,但衣裳的喜好,配什么小物件的习惯,甚至站立举止都相差无几,这就荒谬了!

浣剑尊者:能有这么巧?

释沣陈禾:……

当然不可能!问题是,谁在模仿谁?

或者说,那个被他们一直猜测的幕后黑手,培养两个举止气质如出一撤的人,到底所图为何?

事情真如一团迷雾,越来越蹊跷。

詹元秋莫名其妙的站了片刻,只见浣剑尊者黑着脸说:“小子,你跟我来!”

詹元秋本来想询问陈禾名姓,日后有无机会再次切磋较量,被这诡异气氛一冲,也识趣的闭上嘴,没问。

“释沣道友,令师弟身上也沾有那追踪香,换衣沐浴只怕也无效,速寻一地,布下隔绝阵法亦是良策。”浣剑尊者仍然用的是传音术,显然不想让身份未明的詹元秋听到。

释沣不置可否,只朝詹元秋瞄了一眼:此人尊者要如何处理?

浣剑尊者眯起眼睛:本来打算放长线钓大鱼,现在鱼饵不清不白,当然找个地方把鱼饵关起来,让水中那以为能玩弄渔夫的狡猾大鱼,去白白寻觅。

“……”

所以这是魔道尊者,当街掳人?

释沣目送浣剑尊者忽然出手,制住詹元秋后,跃上房顶,扬长而去。

北风呼啸。

为混淆追踪,浣剑尊者少不得提着这修士在城里转上十来圈——估计释沣也要带着陈禾,让师弟足不沾地,身不触物,才能混淆循着香气追踪的人。

释沣心中一动,很快就掐灭了这个念头。

为了这帮宵小,他已丢下原有的事,带着陈禾远上京城。此番正值灯节,又因这群人,让陈禾哪都不去?

他的师弟,可不是被浣剑尊者抓去关起来的詹元秋。

想到这里,释沣说:“随意去逛罢,师兄就在你身边不远处。”

陈禾愣了一阵,反应过来后,立刻拒绝:“事情越发扑朔迷离,情况不明,我任意行走,倒是自在了,却让师兄费心保护…”

声音越来越低,稳重侃侃而谈的模样也出现一分尴尬。

释沣静静看陈禾。

“…这让我过意不去,心生愧疚。”陈禾低着头,语气很是沮丧。

一只手抚上他发顶,释沣轻声问:

“何来愧疚?”

“…实力低微,拖累师兄。”

陈禾说这话时,感到脸颊都在发紧。

释沣一顿,终于明白陈禾在纠结什么了,他带着几分好笑劝慰道:“谁说你实力低微,昨夜若你认真比试,几招就能克敌,大报国寺的供奉之职,每年的好处丹药钱财可都能天下修士羡慕,比大门派的普通弟子,还要好上一些。”

陈禾不太高兴。

他又不是小孩了,这般三言两语就能被哄,他也隐约察觉释沣迟疑不定的难处——约莫是将自己当成少年心性,并不真的将他的心意当回事。

恼怒顿生,陈禾却只能忍下来。

——他是不愿对师兄发脾气的。

“那些低阶修士,所知有限,区区大报国寺的供奉,就能让他们喜不自胜。”

陈禾皱眉说,“我与他们不同,只因为有师兄,在小界碎片里又磨砺了四十年。那詹元秋,若是也有我这般机缘与挫折,实力能远远胜过我。

散修没有好功法,没有好师门,能走到这步,才是不易,我什么都有,还这般修为,又有何处值得高兴?世人爱做比较,我辈修真者也不例外,与修炼条件远不及自己的人相比,已是出格,还要为结果沾沾自喜,简直令人汗颜,我不屑为之!”

释沣略有惊讶,随即感到无奈。

师弟懂事这很好,太懂事明理,可就有点……

“休要妄自菲薄,北玄派基础功法,天下流传,有谁学得了?”释沣心底,对陈禾这般说法颇感不满。师弟聪敏过人,自小在黑渊谷就很明显,旁人哪里比得上?

“就算如此,也是我天资根骨上佳,是天生的,又有什么值得欢喜?”

陈禾打定主意,今天偏要与释沣辩上一辩,好让师兄知道,自己早就不是随便哄几句就当真的孩子了。

既说心慕师兄,那自然是一生一世,绝对不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胡话。

释沣不知道师弟打着这个主意,对陈禾反驳之语,只能无奈笑了笑:“机缘算是机缘,劫难面前,却不是人人都过得去。小界碎片内被困不止你一人,最终谁获益良多?我猜定是我的师弟。”

陈禾感到耳根有些发烫。

师兄平日不会说得这么直白,今天倒是把那种“别人都比不上我师弟”意味,在语气里表露不疑。

陈禾这次真的冒出羞愧之心了,尴尬回答:“姬前辈,传我箭术,是因为…古荒修士的功法,与现在修真界差异太大。当时被困小界碎片内的,除我之外,只有河洛派的道人。”

姬长歌没得挑。

就算姬长歌没有神魂俱灭,脱离小界碎片后,除非他重新找个凡人做弟子,否则想要传箭术,人选除了陈禾,就只剩下释沣。

“这也算是北玄派遗泽。哪里是我被姬前辈赏识…”陈禾心情沮丧,低着头的说,“师兄插手魔道势力,如今又远上京城,我在街上参悟,也没见什么进展。此番种种,岂非我拖累师兄?”

释沣一顿。

没有再顺着陈禾的话安慰,而是默默扶住陈禾的肩。

许久,陈禾才听到一个低哑的声音——

“在你出现之前,我孑然一身,就算想要个拖累,也没有。”

“……”

陈禾手指一紧,有些惶惶。

——他触及到释沣最不想谈的过去了。

“我们死去的师尊说过,世间只有对你最重要的人,那是选择,不是拖累。”

释沣俯头,在陈禾耳边说:“你要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无需顾忌太多,因为是我希望你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