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惨叫。
尸体扑倒在地,散碎的法宝坠在旁边,原本上面闪烁的光华消失无踪,变成瓦砾一样难看的颜色。
千年修炼,一朝飞升,到了仙界又是无数年的潜心苦修,这才轮得到投效诸多仙君,哪个不曾是人中之杰?
横死之后,连尸体也留不住。
仙人的尸首不会腐败,但会化无,放在地上不管,又是万瀑谷这等绝地,不用多久,就会彻底变成混沌元气。
“天生万物,人无一物可报天。”
南鸿子摇摇头:“说这话的显然不知道的,只是他们不够格,天还瞧不上。吾辈中人,借灵气修行,采天材地宝,掠夺万物,然后最终化作这天地的养分,一饮一啄,真乃天定。”
“师父这样的话,不要在师弟面前说。”释沣看了眼地上尸体。
他们是没打算出万瀑谷,但也有仙人准备伏击别人或者躲避危险,结果耽搁了时间,阵法全部发动,想出去也难了。
困境之中,有的人还在自相残杀。
释沣不希望在他们口中走漏自己师徒三人的消息,每每遭遇袭击,下手必不容情。
这些多是玄仙小真仙,不是释沣一合之敌。
“师父说天道循环,师弟不以为然,反而…”
“死心眼嘛,为师懂!”南鸿子赶紧打断是释沣,他一点不想听释沣将感叹训斥陈禾的话,讲得像夸赞一样。
“不,陈禾是什么都敢想。”
不惧一切,踏碎桎梏。
刚极易折,强撑着不折,看似没事,一是吃苦太多,另外也让人揪心,不知是不是再多一分力道,陈禾就撑不住了。
“师弟尚听我的话,离焰自有主意,我若说什么不能,他心底念头只怕更甚。”释沣愁得很。
“这仙界的地脉,能不能挟制,我不知道,但想做这样的事,岂能不付出代价?”
释沣不像离焰,对站到万人之上的巅峰感兴趣。
命数给他的教训是——纵然实力卓绝,天下罕有敌手,仍然阻止不了憾事的发生。
离焰就不一样了。
在察觉到万瀑谷地脉流动,空出一些地方的灵气可以吸纳时,离焰迫不及待就开始修炼了。
“小阳山三百年,青元山河谷十年,让师弟与地脉结下因果,真不知是对是错。”
看着离焰效仿地脉汇聚混沌元气,虽然用不了,但万瀑谷的地脉因此很快接纳了“异类”,将离焰当成了一道新生的地脉,跟它们一样愉快的吸纳灵气。
离焰周身的气息愈发怪异。
不似仙人,炽热气浪缓缓扩散,仿佛小阳山地火。
“真是杞人忧天啊徒弟!”
南鸿子并不觉得离焰这样有何不妥,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仙界会溃又怎样,浩劫之战再开又怎样,能阻止吗?
不能,还是坐下吃东西吧,愁啥?
“释沣,看贫道发现了什么!”
南鸿子兴冲冲的走到山壁前,缝隙里竟然生着大片褐色不规则圆状物,扁扁的很像木耳,数根簇拥在一起,好似黑珊瑚。
“地衣!”
再拔下一株青红相交的野草,更是愉快:
“没想到仙界连这种野菜也有,炖汤再好不过!”
“……”
不等释沣表态,南鸿子已经取出一口小锅架起来了,随手一掌,就地砸开个坑,更过分的是扯下一些树枝,小心翼翼的靠近离焰。
离焰神念徜徉在七道地脉的浩瀚意识里,周身煞气自生,已经把周围三丈内的草木烧得一干二净,地面焦黑,又逐渐变成剔透的琉璃色。
嗤的一声轻响,树枝立刻熊熊燃烧起来。
南鸿子收势极快,树枝燃尽前,稳稳的将它投掷到锅下,然后就能慢条斯理的往火坑里柴了。
“三昧真火一点用都没有,还是这种火好啊!”
南鸿子啧了声:“可惜没有羊肉。”
释沣:……
万瀑谷里的七道地脉都是水,不停的流动,寻觅灵气,就算有地火灵脉也因压制得无法动弹,很快被吞噬。
地火没长腿,离焰有嘛。
感到灵气匮乏,修炼无法继续,离焰很快从那种玄妙之境醒来,然后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
他纳闷的睁开眼睛,顿时看到一幕不可思议的景象。
南鸿子与释沣坐在一口小锅边,里面冒着徐徐热气,锅下面的火焰已经熄灭了,只能看到里面颜色略深的汤汁,已经翻煮的像土豆一样的玩意。
释沣心不在焉的拿着碗,时不时朝离焰这边看上一眼。
几乎第一时间留意到离焰醒了。
他刚露出柔和的笑意,一没留神,手里的碗就被南鸿子夺走。
“不吃给我!”南鸿子很不满。
释沣定睛一看,连锅里也不剩多少了,多年习惯发作,就跟南鸿子动起手来。
指掌翻覆间,寸寸不离手腕,灵巧霸道,如果换了凡人看,目光应接不暇外还以为这师徒有什么深仇大恨呢,怎么招招狠得不留情。
只有离焰看了一会就失了兴趣。
无他,打半天双方都没挨着对方一下,离焰都想打哈欠了。
他被这个念头一震,这样随意轻松的举动,距离他十分遥远,好像当他站在赤风沙漠,遍寻不着释沣时,就已经消失了。
就算如今,在释沣面前,他还是很在意自己举止的。
这种小孩子般犯懒行径,实在有点……
那边师徒内讧也结束了,最终释沣抢回了那只碗,但南鸿子不客气的将整只锅端走了,还故意挥挥手:“快去喂小徒弟吧,他不在,你食不下咽,糟蹋这好东西!”
“遍地都是的草叶茎块,有什么稀奇?”
“这是仙界,懂不懂!”
南鸿子用筷子敲释沣手背:“贫道还以为飞升之后,就与这些东西无缘了呢!失而复得,不期而遇,人生大幸啊!”
离焰最近患上了一个毛病,总觉得南鸿子言外之意,句句指得是自己。
——可能是为释沣担心?
从不觉得自己需要安慰的离焰,比“陈禾”更彪悍的将事情理解成了:南鸿子想要自己对释沣好点。
看释沣一眼。
离焰点了点头,心想自己在意释沣,到了克制性情的地步,唯恐不是魔修的释沣对他心生不满,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南鸿子眼角一抽,他不是离焰在想什么,但还是觉得不太对。
释沣则是根本没想到,师弟眷恋的瞧着自己这不正常?
“原来师父有这些东西就满足了。”
“嗯?”南鸿子端着架子说,“徒弟,人要知足。”
“那边有只羊。”释沣一本正经的说。
南鸿子古怪的看释沣,这种程度也想他上当?他真的看上去那么傻吗?反了反了,这徒弟简直反了啊!
释沣不理睬他,走到离焰这边。
南鸿子忽然听到身后山壁上有动静。
“谁?”
又是哪个不长眼的仙人,寻了来?
大意了,煮食物香味毕竟有些招摇!
南鸿子一拂尘抽去,结果听得咩的一声,锅差点砸脚背上。
“……羊?”
释沣尽情欣赏了一番南鸿子的呆滞,才慢悠悠的说:“是山羊,跑得有点快,还是不要追了,师父要是在万瀑谷里走丢了怎么办?”
最后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完,南鸿子已经没影了,就这样都没放下锅。
释沣摇摇头,转过头发现自己筷子上夹着的一块煮得烂熟入味的茎块,还保持着原状,离焰纠结的垂眼看这块递到自己嘴边的食物。
“我已用过了。”释沣以为师弟是嫌弃这东西不好。
一股股奇异的香味,直往离焰鼻尖钻。
释沣看了看还剩大半碗的炖汤,想起碗半途曾被南鸿子夺去,还真说不好里面有没有多出点东西。
这种事南鸿子在凡间常做。
比如给徒弟的汤面里撒一大把干辣椒粉,若无其事的催促释沣快吃,而面摊外就是豪强大户的家丁,凶狠的寻找敢偷这珍贵海外香料的贼。
那时释沣年未弱冠,闻到味道猜出来,惊得不轻,唯恐师徒二人招惹上麻烦,赶紧消灭证据大口往下咽,冲得他满脸的泪。
好端端一个俊俏年轻人,边吃羊肉面边掉眼泪,哭得一塌糊涂,惹得摊主与食客纷纷侧目,南鸿子则老神在在,一副高人状的叹气:“这少年人是逃难的,贫道见其孤苦无依,怕是大半年没吃过油水了,各位乡亲见谅啊!”
然后就议论了一番,看长相也是好出身,真是可怜。
南鸿子信口开河的“可不,差点被人当做小媳妇卖到窑子里”——怎么胡说怎么来,反正徒弟眼泪止不住。
其他诸如黄莲粉,干贝末,盐,数不胜数。
释沣觉得南鸿子不至于随身带着这些东西,防患未然,他还是决定先尝一口试试,于是筷子收回。
离焰看着释沣张开嘴微微咬下一块食物的模样,喉结不由得滑动了一下,发出并不清晰的咽声。
这不是饿,然而这又是饿。
释沣不以为意的一笑,将剩下半块重新送到离焰唇边。
——他与师弟浓情厚意的时候,分吃东西算什么,再说师弟小时候也是他亲手喂的,虽然多数时候陈禾都乖乖的自己吃不用他费心。
全然没想到,离焰最开始的僵硬,正是因为要跟释沣分吃一碗。
没想到最终的结果更甚,连食物都成了半截。
离焰这一愣有点长久,忽然发现面前的筷子又收了回去,心底顿时涌现失落,一怒抬眼望去。
结果又是一惊,带着微微凉意与食物香味的唇覆压下去。
齿缝被撬开,半截香味四溢的茎块,落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