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波真人睁开眼睛，运了下真元，多年前在困阵万瀑谷前受的伤势总算痊愈了，再掐指一算，原来仙界又过了数百年。
仙人寿数十万载，他到现在零头还没活到，这番波折权当历练了，只是想到自己名义上的那个徒弟，罗波真人就感到一阵阵的头痛。
那时北玄派远避大雪山，弟子凋零，要传承道统，总得花费一番力气。罗波真人需要面对的难题更大一点，他必须得考虑自己飞升后，北玄派由谁接掌。
要有魄力，有决断，资质还不能差最好立刻补上掌门的空缺也就是说在短短三百余年内要成为化神期修士，或者最好就是大乘期。
遇到南鸿子是一个巧合，那时这个自悟其道的半修士，跟修真界格格不入，甚至也没有成为一个修士的自觉，行遍四方，逍遥自得。
有根骨天赋，又适合北玄派功法，最重要的是品性——南鸿子并非籍籍无名之人，他在还没有修成元婴前，就成了修真界的传说。这样的人，当然不能错过。
“我为北玄派下了一个明智的决定？”罗波真人自嘲的嘀咕一句。
当他听说元承天尊被封是南鸿子一手所为时，惊得快要晕厥，随后飞快的宣称伤势严重，比北玄天尊还先跑去闭关，唯恐被人堵住追问南鸿子的事。
还活着的北玄派仙人，论起来都是罗波的长辈，还是丢给南鸿子的徒弟去扛吧。
罗波真人理了理衣袍，从容踏出闭关的静室，随后他就呆滞了，转头看自己走出来的门，又茫然看四周摆设。
当年闭关太匆忙，他挑了间没塌的房子实属不易，尽管知晓这片废墟会被重建仙宫，但自己闭关的静室竟然被修成了假山，这算怎么一回事？
流水潺潺，草木青郁，九曲廊桥，以及恰好在园子中央遮景构道的假山。
玉璧铺就的地面闪过一抹流光，显出复杂的符箓，很快又消失了。
“师父的师父…出关了？”
庭院远处的楼阁，陈禾拎起玉壶的手指一动，飞到他手上的符箓转瞬破碎，他若无其事的继续给师兄斟茶。
“你做了什么？”释沣没有漏看师弟的小动作。
多年下来，陈禾已经能在被师兄抓包时，轻描淡写把话茬带过去了：
“哦，罗波真人闭关多年，痊愈恢复出来这等喜事，当然要通知北玄派的诸位。”
“……”
释沣低头看清冽的茶汤，心下哂然：罗波真人躲这么多年终是逃不过，塞了一脑门迷惑的北玄派仙人，想问北玄天尊阵法壁画的事，天尊闭关了，想问南鸿子的事，结果自个师父溜之大吉，几百年都没出现过。
罗波真人跑得早又什么用，最后还是要栽。
“说起来，无人寻你追问师父的事？”释沣神识感到这茶水毫无灵气，只有一种似曾熟悉的清香，“西湖龙井？”
陈禾得意的点头：“正是，这等人间故物，好久不曾见到。”
释沣若有所思，最近浮初小世界有什么修士飞升，还入了师弟的眼？否则这茶是哪儿来的，嗅着这味，收藏进储物法宝时还是那年的新茶。
储物法宝不能存放活物，吃食这类东西也不长久，茶叶倒是还好，总还能维持个三五年的新鲜，在仙界算是挺稀罕的东西。
不过稀罕归稀罕，一般仙人根本不会青睐凡间的茶叶。
——没有灵气，只有浊世之味，怕是嫌弃得很。
陈禾规规矩矩的将茶汤分完，这才冲师兄笑道：“不要想了，仙宫最近并没有来什么了不得的人，只有一个被石中火叫来找我的童小真。”
释沣微微挑眉，原来师弟的属下也飞升了，如此说来，岂不是只缺詹元秋？
“浣剑不想你奴役他徒弟。”释沣提醒。
“这由不得他。”陈禾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凑在师兄耳畔说，“詹元秋受过两份恩惠，属于我的那份他还了，该给浣剑的那一份呢？他只能到仙界来。”
释沣侧头，手指点着陈禾的额头将人推开，教训道：“你可曾想过，身为元承天尊伴生仙器的浣剑，一旦得到浮初气运，会发生什么？”
“阻止詹元秋飞升，就能避免？”陈禾反问。
释沣沉吟，这要看浣剑怎么想。
尽管数百年前近天之峰昆仑一战，撼劫元刃一直在给元承天尊拖后腿，如今事情已经有所变化，信任也需要重新估量。
这个盟友，其实还是在人间做魔尊时结下的，事过境迁，几番变化，如今还没有翻脸成仇，用魔修的眼光看都算难得了。
“浮初气运的影响，是无法避免的，它会出现。”陈禾早就习惯天道总是跟自己作对的事了，“躲避隐患，不如趁元承天尊尚未完全恢复，一劳永逸。”
尽管师弟说得很有道理，释沣还是感到此举太过冒险。
“浣剑最近来过？”
伴生仙器两个时不时出来溜达，袁清弥对浣剑意见很大的事，释沣有所耳闻。
“嗯，来看我过着糟糕的日子。”陈禾冷哼。
释沣有些愕然：“何处糟糕？”
如今他们师兄弟在仙界谈不上万事遂意，但绝没有人敢给陈禾脸色看，尤其最近数十年浩劫彻底算是平息人心恢复，蠢蠢欲动的笨蛋不少，释沣还想讲一讲道理妥善处理，回头发现师弟已经抢先一步把事解决了。
这也就是近来为什么一直有人说，焚心仙君意图谋夺仙界统辖，不明究里的人发现许多事情背后都有陈禾的影子，还专门插手那些微妙的，跟北昆仙宫冲突的事，让别人不多想都难。
释沣没发现的，陈禾绝口不提。
有段时间释沣以为这是师弟让他回去，两人独处的暗示。
误会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因为释沣发现师弟软在他怀里起不来的时候，还在指使属下做东做西，兴风作浪——
“浣剑向来都喜欢热闹，要是等到他回过味来，问题就麻烦了！”释沣无奈的说，他估猜再过个千多年的，仙界许多人遗忘了“灵貅仙君”丰功伟绩的时候，袁清弥跟浣剑必定会故技重施，乔装改扮，继续“施人恩惠”等着那些小仙功成名就后追债的愉快生活。
要是再遇到“石丹师”，还有不知道怎么坑蒙拐骗四处游荡的南鸿子，那个有资质成为罗天上仙甚至金仙的人，该是多么倒霉。
释沣一想到这点，就深觉周围之人除了师弟外，没有一个靠谱的。
抬头瞥见陈禾正冲着掌中罗盘笑得颇有深意，释沣默默在心里补上一句：虽说靠谱，但师弟的鬼主意委实多了点。
发现释沣在看自己，陈禾立刻收敛了表情，握拳在唇边干咳一声，顾左右而言他：“师兄觉得这茶怎么样？”
“我能在这里把茶喝完？”释沣挑眉。
陈禾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谁敢打搅师兄与我饮茶，我必定让他去万瀑谷梁夫人那儿绕蛛丝，不平定万瀑谷魔修之祸，就不准回来。”
那里魔修有大半是白蜈的属下，也就是说可以不用回来了。
“胡闹。”释沣知道陈禾在夸大其词，但还是为这般嚣张的师弟微微头疼。
“不曾胡闹，就是告诉赤玄真人，去给我们师父的师父，好好算一下我们那神出鬼没的师父在哪。”
这可是救罗波真人于水火之中。
释沣哑然，这能算得出？
“师父已非寻常仙人可比，他的行踪难以揣测，但是石丹师呢？”陈禾眨了下眼。
石中火敢几百年不回来，心都玩野了吧。
“等他们闹腾完了一遍，吸引爱凑热闹的浣剑，再借河洛派仙人之口转告浣剑尊者，詹元秋要飞升是天命所归——”
“……”
陈禾觑了眼释沣的脸色，发现师兄饶有兴致的听着，这才小心翼翼的说：“这是真话，不管是赤玄、天衍还是澄涯上仙，只要说了必定会被雷追着劈的！”
河洛派之人推演天机只能看到那么点儿东西，算不出前因后果，但他们只要一被天雷盯上，这比什么保证都好使，简直板上钉钉的真话。
“事关浮初气运，这么大的事，仙界必有所感。”陈禾笑得狡黠，释沣差点上手想捏抹掉那占了便宜又卖乖的得意表情。
“第一种可能，浣剑尊者心气不平，千方百计传话到人间阻止詹元秋飞升，如果这就是他的愿望，浮初气运是个好东西啊，没准能将飞升了一半的人拖回来。一来一往，詹元秋还了恩义，浣剑满意，浮初气运这个隐患也抵消了。”
“第二种可能，浣剑得到了浮初气运，元承天尊脱困，但因仙界未曾复原，局势仍在你的掌控之中？”释沣再次挑眉。
“不不，在师兄跟师父的手掌心里。”
陈禾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样子，看得释沣好气又好笑。
***
“罗波啊，你从哪找来的徒弟？如此厉害？”
“是啊，你徒弟收的两个徒弟，也这般出众？”
“尤其是焚心仙君——”
罗波真人额头冒青筋：“那个叫陈禾的，分明是释沣代师收的徒弟，跟南鸿子都没关系，跟我又有哪门子关系了？”
北玄派数位仙人静默，随后低声道：
“不不，罗波你误会了，是你两个徒孙最近在闹家务事。”
“啊？”
“哦你才出关不知道，众说纷纭啊，焚心仙君跟释仙君的冲突日益加剧，陈禾事事抢在释沣的前头，他们还是道侣，这闹得是什么玄虚？”这位北玄派仙人强忍着一脸多年后修真界世风日下，师兄弟还双修成何体统的神情。
因为隔了好几辈，这事他就念叨几句，反正也管不着。
只是罗波真人挺普通的一个仙人，怎么从他开始，后面就都不寻常（正常）了呢？
被危言耸听了一番，以为陈禾释沣为了仙界天尊之位，快要打起来的罗波真人，差点头顶冒烟：“南鸿子人呢，谁的徒弟谁管啊！“
众仙人互相望了望。
“说得对，南鸿子不知所踪，这事还得你管上一管。”
把自己路堵死了的罗波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