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驱虎吞狼?”崇祯瞳孔猛然一缩,他瞬间明白了温体仁的意思,是啊,自己为什么下令限制新军的活动范围,不正是因为新军战斗力强悍,且有个不太听指挥的主将吗?偏偏这些新军士兵对刘毅的忠诚度还很高,而自己命令曹化淳派人去策反刘毅,取得的效果也不太好,甚至派出去的东厂小队,很多都失去了联系,崇祯甚至想过,是不是东厂的人已经被刘毅发现了,如果是这样,自己就等于跟刘毅彻底撕破了脸,那局面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温体仁躬身道:“正是驱虎吞狼,陛下,陛下以为,新军跟流贼哪一个威胁更大?”这句话倒是把崇祯问倒了,这叫他如何作答呢?如果从短期来看,流贼的威胁貌似更大一些,毕竟已经打到凤阳城下了,这朱家的祖坟要还是不要?无论如何崇祯要尽快拿出一个方案来,可是从长期看,是不是刘毅的新军威胁更大一些?新军的战斗力如此恐怖,就连建虏在他们面前也不是对手,现在只不过是因为刘毅的势力比较小,如果刘毅的实力足够庞大,有个二三十万新军在手,那这个大明的天下能不能姓朱还是个问题。这也就是崇祯纠结的点。
温体仁进一步说道:“在微臣看来,老虎可比恶狼的危害大多了,微臣做一个简单的假设,不错,目前张献忠的大军是围住了凤阳城,可是流贼是些什么人,陛下曾经说过,贼亦是大明赤子,微臣直白一点说,这些人就是升斗小民而已,即便是贼首张献忠,李自成,高迎祥等人,原来也不过就是小人物,就说那李自成,原来还是个驿卒,这样的人能成什么大气候,目前流贼人多势众不过是因为天灾造成粮食减产,这些人没饭吃,自然就起来造反,只要给他们一个馒头,他们立刻就会跪地大喊皇恩浩荡,可是刘毅呢?陛下以为给刘毅一个馒头,刘毅能满足吗?”
崇祯的额头已经见汗,是啊,小民当然好对付,他们只要吃饱穿暖就不会闹事,可是刘毅呢?刘毅可不是追求吃饱穿暖的人啊,他的志向究竟是什么,崇祯不敢再往下想下去,刘毅心中的志向他已经能窥探一二,只是他万万不愿意承认。这是他埋藏在心底的心结。
温体仁见崇祯的表情僵硬,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触动崇祯的内心,刘毅这个混蛋,动不动就是打着光明正大的旗号动大家的利益,别人不说,就算是温体仁自己,自己出身浙江,在杭州府一带以及浙江,南直隶各处有良田上万亩,还有无数的产业,关键很多产业都靠着大运河和长江,依靠水运,每年大量的真金白银不断地流入温氏家族的腰包,刘毅想干什么,他温体仁太清楚,新军借着漕运的名义干涉地方事务,这不是等于跟魏忠贤做一样的事情,想从他们文官集团的头上动土吗?是可忍孰不可忍,无论如何他温体仁也不会答应。
温体仁接着道:“陛下试想,若是陛下下令,即刻调动新军前去平定张献忠,微臣以为新军对付流贼应该是手到擒来,张献忠被打的一败涂地,新军解了凤阳之围,给了张献忠重创,且不说他们能全歼张献忠的人马,就算是将张献忠重新打回河南,这挽救皇陵的功劳陛下准备如何封赏?微臣觉得给个南直隶总兵的位置都不为过,从礼法上刘毅现在已经是漕运协同,秩同副总兵,就算是升个总兵,一点都不过分。如果是从圣上的角度来说,刘毅救了皇陵,等于是给圣上一个个人的恩情,圣上又该如何封赏,是不是应该给一个爵位?陛下,一个带着爵位的南直隶总兵,加上他喜欢违制的传统,一旦掌控了整个南直隶的兵权,陛下以为他的兵力会达到多少人,十万?十五万?还是更多?刘毅这些事情难道干不出来?”
温体仁说的话可谓是字字诛心,崇祯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血丝,当血淋淋的事实被撕开的时候,即便他是皇帝,内心也不可能毫无波澜,这就是崇祯最担心的一点,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一直在回避这个问题,或者说内心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大明最强大的一只军队竟然不怎么听自己的调遣,如果让这支军队的主帅坐到更高的位置上,那么他的心态会不会发生改变,即便他的心理没有变化,可是他的手下人呢,作为皇帝,崇祯的学识自然也是非常丰富,当王爷的时候就是名师悉心教导,别的不说,历史典故他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陈桥兵变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自己是赵匡胤,他会怎么办,赵匡胤当时是不是真的有反心,还是被大家簇拥着骑虎难下,不管是哪一种,赵匡胤当时恐怕都没有更好的选择,若是刘毅手下的将领给刘毅披上黄袍呢?这么强大的军队在手,北上攻击京师,他崇祯该如何应对?
大明朝的天下并不是没有黑历史,说白了,本来坐天下的应该是朱允炆这一支,若是没有靖难之役,他朱由检怎么可能当上皇帝?前面的列祖列宗又怎么能当上皇帝?朱由检觉得自己要虚脱了。龙椅的坐垫上仿佛有千根银针一般,让他如坐针毡,调出新军无异于是将猛虎放出了笼子,他能收的了场吗?
温体仁还要再说,崇祯猛然抬起了右手,对着温体仁摆摆手道:“温爱卿,你不要再说了,朕都明白,只是凤阳城的皇陵怎么办?朕真的要愧对列祖列宗吗?”
温体仁忽然跪拜在地道:“陛下,一旦取消了对新军的限制,新军控制南直隶不说,按照刘毅的性子,很有可能会追着流贼打,那么他的军队就会进入河南,进入山东,进入山西,进入湖广,我们拿什么阻止?难道要调动官兵去打新军?这不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吗?到时候刘毅就是名正言顺,天下悠悠之口也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反而会说陛下陷害忠良。陛下如何自处?皇陵没了,圣上确实对不起列祖列宗,若是大明的江山没了,圣上,您!”说到这里,温体仁发挥了精湛的演技,他是声泪俱下,砰砰磕头,直到额前渗出了血印。
崇祯差点要将龙椅的扶手捏碎,大明的江山,大明的江山万万不能断送在自己的手上,皇陵,皇陵,列祖列宗的英灵在天上看到了,想必也不会怪他作出今日的决定吧。崇祯的眼角流出了泪水,放弃皇陵等于是普通人家任由别人将自己家的祖坟摧毁,这种心理压力一般人如何能承受,可是他是帝王,帝王就是要忍常人所不能忍。
泪水模糊了眼睛,王承恩在一边看着崇祯脸上表情的变化,知道崇祯内心在忍受着巨大的煎熬,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两边的选择都非常艰难,无论选哪一个都是悲剧,王承恩不能干政,能做的只有从怀中掏出干净的手绢,递给了崇祯,崇祯接过王承恩递过来的手绢,胡乱的擦了一把脸。是啊,最难生在帝王家,既然命运选择了自己,自己必须要将这个担子给挑起来。当年自己不是也扳倒了魏忠贤吗?为什么如今却没有那时候的魄力了?
崇祯擦干了泪痕,立刻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温爱卿,你起来吧。”他带着仍然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温体仁听见皇帝下令,不敢怠慢,立刻站起身来。崇祯问道:“不调新军可以,可是之后呢,凤阳城沦陷会带来两个问题,第一个,张献忠的下一步计划是什么,安庆卫是新军的地盘暂且不谈,那么南京城呢?应天府可是不容有失啊。第二,不调新军,这个责任谁来担,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温体仁又不是傻子,他能坐在首辅的位子上,自然是有着过人的敏锐洞察力,崇祯摆明了是要甩锅,可是这个黑锅不能自己背,好不容易当上了首辅,不能这么快就下台吧,自己刚刚组建的内阁也不能背,现在推谁出去都不合适,自己会威信尽失,以后还有谁愿意跟着自己干?只有一个办法,只能让南京城的那帮人委屈一下了,死道友不死贫道,申用懋,周之翰,侯峰给他们安一个调兵不力的罪名不就好了,朱国正和颜容暄,这两人的项上人头就拿下来给天下一个交代吧。
“陛下,应天府不会有事,还请陛下放心,就凭刘毅跟应天府的交情,张献忠若是要渡江,刘毅绝对不可能让他在江面上舒服,他管漕运,肯定不会让流贼出现在江面上,不能渡江,张献忠怎么打南京?至于责任的事情,陛下,微臣以为,既然事情发生在南直隶,那就只发生在南直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