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吧。”穆远一笑,“我也是咎由自取,可你有这种权力,既然有权利,就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大少爷,许多人因为你丧命,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内疚吗?如果一个人对生命都毫无敬畏之心,又如何立足于世?”
逼仄的审讯室里,何春旺毫无生气的眼里慢慢地浮起了一点点泪光。
“我的悲剧,并不是缘由于仇恨。”何春旺忧伤地看着他,他容貌不差,气质阴郁,这样的眼神令人悲伤。
“那是为什么?”
“不甘!”
何春旺像是回忆着什么,缓缓地说,“我被King带走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过得浑浑噩噩,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何去何从,我想告诉你,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变得很迷茫,害怕枪声,那是一个山谷里,King所有的人手都驻扎在那里,每天都有枪声,我就像一个惊弓之鸟,所以,我开始逃离。”
“那地方,就像是一个魔鬼之地,根本逃不脱,King从不让我逃,他甚至想要杀了我,后来,贝伦说,我是六合会的继承人,又是一名天才研究员,留着我有用处,正好我的科研和King负责的一个项目相关,所以他把我送去了基地,那基地也是一个吃人的地方,每天都有人死,他们研究一些非法的东西,我不敢和King作对,慢慢地参与研究中,渐渐的就知道了核心技术,我本想就这么过下去,只要有机会,我就离开,我和King也谈妥了,只要成功了,他就放我走。”
他嘲讽一笑,“罪恶是有报应的,研究所里有一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我一度以为,他是我的长辈,有一天无意中看到他的护照,他竟然比我大十岁而已,却已是垂暮老人。因为条件有限,密闭的空间里辐射严重,所有人都是在慢性死亡,而我……也逃不过。我开始愤怒,恐慌,反恐,我甚至恨你,为什么在缅甸的时候,你没有回头把我带走,让我落到King的手里,我本想找你解释的,可安德森先生却一口咬定,是我出卖了你,我走投无路只能跟着King走,我恨你们。”
那是一段黑暗的往事,何春旺眼角微红。
穆远指尖微微一缩,能够想象得出敏感胆小的何春旺经历过什么日子,又怎么一步一步从懦弱无能的性子,变成了如今城府极深的阴郁男子。
他也是经历了九死一生活下来。
“我最恨什么,最恨的是你把我从深渊中拉出来,拉到了一半,却突然放手了,把我摔得粉身碎骨,只能重生。”何春旺满眼通红,眼泪却在眼里打转,“我就像是卑微的蝼蚁,被榨干了价值,然后在那里慢慢地老去,慢慢的枯萎,死去后被丢到海里,籍籍无名,我能怎么办?除了反抗,走出一条路,我能怎么办?可遗憾的是,就算我杀了King,取代了他,我的癌症已是中期,本来医生说没有扩散可以治愈,我满怀希望去开刀,配合治疗,可八个月后复发了,我最后一丝活着的希望都没有了。既然我要死了,我当然要拉着你们陪葬。”
穆远回忆起当年缅甸的事情,他自顾不暇,面对那么多死亡,他被看管,送回国内,根本无法顾及到何春旺。
“爆炸发生后,我就被看管了。”
“你被看管了,安德森先生可没有,他找到了我,一手指认我出卖了你,想要拉着我去给那些死去的人陪葬,凭什么?”何春旺温和的面具一寸寸地龟裂,“凭什么要我付出代价?你们杀了六合会那么多人,谁又付出了代价,若不是他步步紧逼,我怎么会被King带走,落到今天的地步。”
穆远想明白了,“所以,去年在金三角,你故意暴露了我,其实是想要他的命?”
“对啊。”何春旺承认了,“原来你都知道了?”
“略知一二。”穆远有些嘲讽,“所以你策划了李泽事件,让我们反目成仇,想要扳倒安德森家族。”
“没错!”何春旺略表遗憾,“可惜,我走错了一步,没想到他连你的命都不顾了,让你去当了诱饵,骗我上钩。”
穆远端起桌上的水,低头喝了一口,“那你就错了,我和他提议过,用我来当诱饵,被他否决了,所以我瞒着他,策划了这一切。”
何春旺愣了愣,冷笑说,“小远,你可真是……”
一往情深啊。
可这话,在这里却说不得。
穆远却不怕他说什么似的,只是看着他,“缅甸的事情,阴差阳错,也怪不得安德森,谁都以为是你做的,大少爷,时至今日,说什么都晚了,该发生了,都发生了,你要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知道你活不了多长,可你背后的人,还能活很久呢,我不相信,凭你自己,你能入侵反恐的安全系统,监控到所有的摄像头,你能够短时间内,拿到那么多的武器支援。”
何春旺捧着水杯,也喝了一口水,他沉默地垂下来眼,像是一尊雕像似的,看起来很完美,又很冷漠,再也不愿意和穆远交流了。
“大少爷……”
“听你喊一声大少爷,真是好怀念啊。”何春旺微微侧头看着墙壁,像是缅怀什么,“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梦到了那一年在游泳池旁边,你和我一起吃咖喱面,喝白兰地的场面,那时候阳光正好,花朵芬芳,我们都是青春年少,风华正茂……小远,我不想死。”
穆远悲从中来,何春旺伤感地看着他,穆远正要说什么,突然看到鲜血从何春旺的鼻孔里,缓缓地流了出来。
“大少爷!”穆远大惊,他还没来得及起身,审讯室的门就被人一脚打开了,几名雇佣兵慌忙进来,何春旺吐出了一股红黑的血,血迹把橙色的囚服染成了刺眼的红,穆远呆滞地坐着,眼睁睁地看着何春旺微笑地闭上了眼睛。
他甚至,有一丝安详。
死得并无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