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如水,长流而不自知。
转眼便是入冬,离镜宫中飘洒着纷飞的雪,层层堆砌着素白。
半年,夜寻当真没再回来。
我裹着麾衣坐在积了雪的枝头上,呼着白色的雾气,醒醒晨起的倦意。
正是迷糊时,隐隐得见一道流光入了离镜宫的结界,以一种颇为狼狈姿态撞进来,好在恰好是落在树上,挂着树枝才不至于因为从高处坠落而受重创。
流光过后,霎时便有使魔现身汇聚,武器相向,直至那不明坠落物。
离镜宫的结界是我同千溯布下的,并非起个阻碍的作用,而是让所有进出离镜宫之事物皆在掌控之中,集中的信息亦会反映给护卫军团。
故而当使魔毫不犹豫的执矛而出,意欲当场斩杀这一不正当外来入侵之物时,我施施然从枝头跃下……
抛掷而出的长矛,皆在半空之中被垂直而下的冰刃拦截,力道胜负霎时见了分晓,长矛眨眼间被死死钉在雪地之中。
使魔围而并未有所动,静立着。
有一鬼面之人悬浮半空之中,手指之间还握着几道冰刃,凛然犹若寒铁质感的声音,一字一顿道,”吾主有命,撤。“
我虚踏了朵雪花,便在那围聚的众魔消失的后一秒,堪堪落在徒留杂乱足迹、寒寂无人的雪地上。
“你怎会来了魔界?”想了想,“你是来寻折清的么?”
等了许久,都不见狼狈摔在树枝之间的人有任何反应。拨开树枝之后,才晓她已经昏过去了。
我将之抱去临水阁,又唤来医师,容其暂时安稳,才命侍女去唤了折清。
渺音的背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山,煞气凌然,医师道,“这应该是魔尊级别之人才能留下的创伤。”言罢,还不自觉从眼角瞧了我一眼。
唔,我觉着这一眼很是意味深长。
自上古战争以来,魔尊级别的魔已然陨落得七七八八,如今数得上名号的,大多为避世的老魔头,后来进阶的少之又少,并不至于会同一个小丫头计较,何必出手伤人。
再者,若是有魔尊真心想伤人,那渺音就是有十条命也回不来,这大概就是医师意味深长看我一眼的缘故了。
吩咐下让人好生照看渺音,我便先行离开,并没能同赶来的折清打上照面。
我以为折清的事就是我的事,如今这个状况,我再小家子气也不至于会因一个只剩半条命的小仙吃些不合时宜的干醋,计较她来魔界的小事。也以为心存坦荡,万事便能顺顺当当,毕竟那个时候我同折清感情正好。
……
回房之后,我以灵隐传音术同时呼唤所认知的三位避世魔尊,问问他们晓不晓得渺音之事。
那些清闲惯了的老魔头自没有与我多少好脸色看,其中一人阴阳怪气道着,”尊上好架子,一条小仙的小命也要来质问我等。”
我喝了口茶水,淡淡,”你只需道,知晓,还是不知晓。“
三人中两人皆是冷笑,唯有一人沉声回到,“我倒是听说了一些传闻,道的是月前来魔界的一位倾世仙子,却不晓得是不是渺音。”
“哼,千家的走狗。”镜中有人不屑。
我挥袖,抹去切断与其他两者的传音,与那唯剩的一人继而道,“风涟,说来听听。”
……
这一谈便是小半个时辰。
待我终于明晓前因后果之际,抹消镜像回眸,却见折清站在门边,一声不吭的将我望着,不晓是何时到的。
我不自然的浮了丝笑道,“你不是去看渺音了吗?怎么过来了?”
折清开口,道出的话却让我有些意外,“我并没有偷听你们的谈话,是刚到不久的。”顿一顿,“渺音一直昏迷,医师道她最早明日才会醒来,我听闻你是将渺音救来的,便想来问问情况。”
我不是感受不到他话中的微妙,但站在折清的角度,我很能理解他焦急的心情,遂也没做多想。“方才我是在问风涟,渺音是出事的经过,这事恰好发生在他的地盘上,所以便探知到了些消息。“
眼见折清在我身侧坐下,我便一五一十将听到的消息说给他听了。
可叹彼时的我的确是个缺心眼的,以为感情这种事贵在坦诚相待,万事皆可商量着说话,殊不知有些感情是有别于亲情的,它有许多不能触摸的禁区,隔阂一旦竖起,便再难消除。
渺音的事,实实在在是件悲剧。
我没想到早前因为对渺音心生醋意这点小事,便能吓得渺音爹娘魂飞魄散,心急之下将渺音许配了出去,明年开春嫁于龙宫的一位殿下。万般的安置妥帖,怎奈渺音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破了爹娘的禁锢,独自一人闯到了魔界。
实则,我魔族之人勉强算是好客,可对仙族的敌意却不是一日两日能够消散的。渺音未得许可,乃是偷偷入的境,自然也吃了些苦头。
一次在街上被人拦下戏弄,正巧魔尊曦末摆驾过境,人海茫茫,却是看上了渺音。
曦末我倒是听说过,年纪轻轻,是千年前刚入的魔尊境界。难得一见的人才,可惜人品却不很好。
极致礼遇,温声笑颜的将渺音哄骗了回去,却趁渺音之危做了禽兽不如的事。
事后渺音几度寻死,曦末嫌她麻烦,遂将之丢出了行宫。
后来曦末想是看见渺音失魂落魄却如若魔怔一般踉跄往外走的背影,想起被之激烈拒绝的怨怼,为做教训一般的再其背后画了一刀。
用他的话来讲便是,要给渺音身上,留下些他的痕迹。
……
这事风涟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曦末那时恰好是为了拜见他而去,宴会之上便与之侃侃而谈了此事。言语不堪入耳,说道的是仙界的女子果然*,比及魔界那些早已吃腻的口味,显得尤为的独特。
后头的一句我并未能同折清提及,自个青梅竹马遭人如此践踏,他心中想必并不好受。
而折清听罢,果真便像是怔了一般,脸色煞白,久久未能道出一句话来。
我不晓得如何安慰,便一声不吭的随他坐了一夜。
……
翌日清晨,台阶上重新覆下一层素白雪,有侍女过来言道渺音终于清醒,说要见折清。
我松开牵着他的手,瞧他回给我一抹苍白的安慰,转身离去。
渺音这一病病得甚久,我每每想去寻折清,却在院口便见对湖寂然抹泪的渺音,面容凄苦,瘦了不少。
身为女子,我自也能体会她心中的难过,心头一哽,咬咬牙,也觉得折清在这种关头该多陪陪她。毕竟当下,她连家都没有了。
……
半月后的一日,我在院中雪地里扑腾着扇子扇火,目光所凝,自厨房捎来的两个鸡翅正油滋滋在火架上烤着,颇为诱人。
离渐坐在雪地里一阵的抖,“尊上,我好冷,咱们不能进屋去烤火吗?”
我忙着扇火,又拿腾出一只手将自己身上的麾衣解了递到他手中,“不是你带着鸡翅来找我,说想吃烤翅的吗,哈哈,冷的话,要不要我把火升大点?”
离渐一句,“别……”还有没道出口,火舌嗡的一下,绕开鸡翅,窜起足有一丈高。
离渐连连后退,却有两滴冰水落到我的手背上,我一怔的抬头,但见依傍的树枝上积雪稍融,雪块的边缘露出深绿而光亮的叶面,隐隐渗着水光。
我暗道声不好,方将离渐从地上拎起来,站远着些。一整块的积雪便从树枝上滑了下来,轰然一下,一丈高的火焰,转瞬就给灭了。
离渐后怕般的抱着我的手抱怨道,“看吧,我就道不能升那么大的火。”
我看看露在外面、半截插着鸡翅的木棍,有点可惜道,“那鸡翅还吃不吃了?”
离渐认真思索道,“我是挺想吃的,但是在外面好冷。”裹紧了我的麾衣,“不如进屋了用炭火烤,也是一样的吧?”
我啧了一声,兀自暗声道,“炭火多没意思。”
离渐“……”
……
进屋之后,才觉离渐的面色有些发白。想起他腿上的寒伤,不由多了份上心,多抱了张毯子,给他搭着脚,任其悠悠然的在躺椅上坐着,老神在在的等着吃东西。
我面对着不感兴趣的炭火,不着力的扇啊扇,厨房新送来供烧烤的食材很是丰盛,想是离渐道今个不想吃别的晚餐了。
正当我被烟熏的呛声咳嗽之际,坐在一旁的离渐忽而静静开口,“我还以为尊上不再喜欢我了,也以为尊上不会答应我做这种事的。”
我挥动着小团扇,将熏人的烟扇离一些,无奈着回道,”我最近的确是有事挂心着,所以没怎么去寻你出去游玩,唔,你最近怎的又多愁善感起来,竟说这种话?”
“尊上觉得我是多愁善感吗?”离渐声音之中含着淡淡的苦涩。
我正要回头,洞开的殿门却自发关上,窗帘皆合拢……
有双手轻轻绕上我的颈脖,身子凑近,紧紧贴我的背后,他鼓动的心跳比我想象得更为急促。
离渐抱着我,轻声道,“若真是我多愁善感,那这些年尊上为何从不碰我分毫?尊上分明知道,我是愿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十点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