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多日过去,妖界始终没有稍官方的消息传来,密隐阁打探到的是木花痕醒来后没隔一日便闭关了,想是身体状况并不乐观。
愈是上了年纪的人,珍惜自己的身体远比身外之事来得多,一是看得淡了,二则是寿命将至,谁不想挣扎着多喘几口气。启悟道,木花痕这次勉强醒来,八成是自己的天劫将至,他的杀戮罪孽大抵同我相当,此回轮回天劫若是依照从前的躺着怕是十成十的躲不过了。
这事我没同木槿提,她纵然是个对亲生父母点滴情分不留的,但我就怕她有一遭突然想起这么件事心里头难过,毕竟是血缘至亲。
如此局势,木槿自然坐不住。
我同折清清静的喝茶,她就在一边拔草。我同折清在花园随意走走,她就在一边招蜂引蝶。于是,我看懂了她这暗示,喟然道,“妖界的这一趟我迟早是要走的,折清你要不要同去?”
木槿眼中顿时雪亮,切切的将我和折清望着。
折清道,“你这次去多半会遇上妖界的皇族,我若是同行怕并不合适。”
我点点头,尴尬是双方的事,谁也不能说自己能把握对方的意思,他如是道,我也只能应和。
自和好的这些日来,折清的行为就好似我俩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有时候也会想,他对我说出那些话,应该是对我有点情分的意思,但是渺音……唔,我只能说我总是在脑海刻意的忽视她的存在。这样,折清的举措才会合情合理。
……
翌日,我,夜寻,木槿三人踏着晨光按时出发。
木槿兴致勃勃在我的云头上拖后腿,云下千篇一律的绿色看得我有些发昏,多年没这么走过,实在有点发蔫。
若不是顾忌到木槿法力微薄,我同夜寻携空间灵石,两个长距离的幻影移位转瞬便可到了妖界入口,再稍微休息调养一下就好了,怎还会似现在一般在赶路上花去两天的时日。
这云与绿色看得久了,我亦随木槿一般的往云上一趟,心中涌起希翼的对夜寻,“夜寻,你累不累?”
夜寻挑挑眉,很机智的没回答我。
奈何我的面皮是很厚的,他即便不搭话,我也能将这话接下去,“你看上去好像很悠闲的样子,嘿嘿,咱们能不能来个轮班制,就是一人六个小时的御云,不然这样子多无聊。”
夜寻静了静,自然而然的转上我的云头,在云侧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恩。“
我咳嗽一声,”这云是我现在法力掌控的。“
夜寻风轻云淡的抬头,”恩,所以你御吧。“
”……“
于是,我的云上有了两个拖后腿的,简直要命。
木槿睡着了,占了颇大的一个地方,动不动还滚上两遭,手脚很不安分。夜寻眼见木槿已经滚到他身侧,不动声色的起了身,坐到我身边来。
我霎时感动,一面打着哈欠,几欲含泪,”你是要和我提前换班吗?”
夜寻施施然笑笑,“你想多了。”
我的眼皮又垂下去,撑着头望向前方。
忽而又想夜寻坐到前面来了,不由回身去看看木槿,眼见其半个身子都悬在半空中,呼哧呼哧的欲往外滚。霎时瞌睡也吓没了,跳将起来将之拎到云正中,又给其腰上系上云绳,这才安心的拍拍手回到前方来。
夜寻见我呵欠连天,眼睛也是半闭半睁,实在是对这千篇一律的景象不过敏。恰到我无聊到极致的临界点时,含一丝浅笑着问我,”要躺下么?“
我一惊,回眸去看他,有种听到魔鬼的诱惑之声的错觉。
夜寻风轻云淡的伸手替我抹去眼角因为打呵欠而留下的眼泪, ”我可以借你靠着睡觉,也可以同你交班,但是却需要你说一件事给我听。“
我看其表情立马警戒,但忽然又想,既然是朋友就需得坦诚相对。而且我好似也没那么多秘密恰好是他所好奇的。不若说,都是我想要找他倾诉,而他懒得听罢。遂回道,”什么事?“
”千凉之死。”
我微错愕,心中有点不好受,“你做什么对这个好奇?”
“既然是好奇,又哪会有什么原因。我查阅过所有资料,然无论正史还是野史都翻不到有关记录,我那时就在魔界也未能听到一点风声,那应该就是我救你之后不久的事。但今日我却在这段历史之中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千凉死后,千家震慑力明显下降,不久便有下属反叛的消息传出。世人皆道千溯是魔界上古一来最为明智的君主,所以历史记载那些人叛逃前夜,便统统被斩杀了。”朝我浅浅一笑,“但你应该也知道,千溯一贯从容且善于运筹帷幄,漫不经心将人自心理上逼到绝境。依他的作风,在反叛之人做出最直白叛离的行为之前,是不会动手下一分一毫的。所以,此史册记载的‘千溯’并非千溯本尊,而是你,千洛。”
我瞅着夜寻良久,揉了揉眼睛,靠着他的腿躺下,徒然放松下来道,“恩,是我。我原以为这件事,只会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翻了个身,闭上眼,“那时千溯受了很重的伤,千族威信本就岌岌可危,若给旁人知晓他也倒下,我们便无活路了,那时木槿也正处于危险状况,根本离不得药物的滋养。所以是我以他的名义发号施令,掌过一段时间的权,好在没给人发现了。”
我不知道夜寻为何会在意于我的过去,但普天之下,这种事我也只能对夜寻开口了。他亦是从上古时代便认识我,认识那个环境的人。该怎么说,大抵是“同龄人”,没有代沟罢。
……
记不得是多少万年以前,我初生的时候和千溯两个人,没有什么势力,亦没有绝对的实力,就那么过着被围剿追杀的日子,颠沛流离。
也因为我身体虚弱,成长得格外缓慢,让千溯吃了不少苦来照料我。印象深刻的一回是我们因被追杀在深山里躲了半月,千溯为了给我采药材,被守护兽所伤。为避免再遇怨恨追逐的魔兽,不得已回往城镇暂避疗伤。
相邻的城镇有四,千溯抱着我坐在树枝上,问我,“洛儿想去哪个城镇?”
我从他的外衣中露出头来,只多动了两下都嫌吃力,伸出手遥遥一指,“那里。”是临着山的小镇,最不起眼的一个。
千溯伸手包住我的手,像是怕我着凉一般赶紧的塞回衣服中去,“好好,你不要乱动,我们去那。”
三日后,千溯带着我走上街,一面摸着我的头,一面含着几许苍凉的浅笑,“洛儿你果真是个福星。”
后来在茶馆,我缩在千溯的麾衣里头,听闻妖兽被某两位‘大人物’好玩一般的驱逐出山,恰好兽潮涌过旁近另外的三个城镇,那里莫说是人,就连肉屑都不剩一点,着实是凄凉。
人命若蝼蚁。
再后来,我才听闻,那两位‘大人物’其中一位就是千凉。
千溯道,千凉她终会回来寻我们,言辞之中多有对千凉的维护。
我想起当初那个从母后手中将我抱回的姐姐,她将我放置在地底的时候,也曾经道等我从“蛋”里面爬出来的时候,她就会来接我的。
可我没能等到她。
我唯二的一次见到千凉,着实是一场巧合。
她喝得酩酊大醉坐在路边,笑得痴狂,身侧的横七竖八的尸体染红了河流。
千溯将我按回怀里,同我道,“不要看。”
可即便是听声音,我也知道那就是姐姐,她攥住千溯的手臂,声音似哭也似笑,我却听不清晰她在说什么。
小心翼翼的探头,对上她那双寂黑的双眼,悲凉黯然犹若一片极黑的沼泽,寻不出什么凛然的杀气,却让人打心底的忌惮。
千凉的似哭似笑顿了顿,尖尖的指甲挑起我的下巴,刺在皮肤上格外的疼,她道,”千溯,这是你女儿?“
我心里头一颤,难以言喻的疼痛起来。
千溯让开她的手,难得一见的颦眉,”她是千洛。”
千凉眸光疑惑的扫过我,吓得我直往千溯怀里缩,“哦,是么?千洛。她娘亲是谁?”
看来她不但忘了我的模样,连我的名字也忘了。
我原以为她还会来寻我,怎晓却是这样的下场。所以怯生生的笑着,“姐姐,我从蛋里面爬出来了。”
她一怔,恍似终于记起来。
当夜千凉随我们回了家,我早早的被哄‘睡’下了,放置在内屋头一回独自的躺着。千溯则和千凉在前屋,我几度自千凉嘴中听到负心人一词,咬牙切齿,哭得撕心裂肺。亦醉醺醺,犹若一滩烂泥一般,像是伤心至极。
然第二天我醒来,却没见着千凉了,千溯道她去办别的事去了,神情之中竟至于黯淡受伤。
我凑上去亲亲他的脸,吃力的将之紧紧抱住。
千溯揽着我,在我脸颊上轻轻蹭了蹭,”洛儿,你昨夜是不是都听到了?”
我乖乖承认,“恩。”揉了揉欲哭的眼,“洛儿以后不会遇上负心人的,不让哥哥伤心。”
“恩。”
……
千凉的确是个足以称帝的魔,她与木花痕的那一战几乎是将妖界逼退魔界,木花痕沉睡万年,而她作为彼时最具声望的帝王,却忽而低调了许多。
千溯原就只比我大千岁左右,一路泥泞的淌过来,成却魔界最年轻的魔尊,号召力急升而上。而我仍是废材一介,终于从生死线上翻身。
又千年,战事时急时缓,一念之间,旦夕祸福难料。我知道千溯身边能人越来越多,而那些人对我的排斥也愈演愈烈。
我曾担心,偷偷同千溯道,让他将我放置回那个阴暗的地底,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其实我有个盼头也能顽强的活下来。直到有一天他凯旋,再无顾忌的时候,再将我接回来。我可以等,我不想拖他的后腿。
然当夜,千溯将我带到一处山谷,高高的梧桐树下有一个简单的秋千。他将我抱起,放在秋千上,轻轻推着。
耳边的风清凉拂面而来很是舒服,千溯站在我身后,终于大力的推了几把,我在风中咯咯的笑出声,开心道,”哥哥再推~“
千溯依言的陪着我荡秋千,等到了差不多要睡觉的时辰,他才从我身后绕开,站到秋千的前面,浅浅笑着朝我张开手。
我会意,哈哈不住笑着,在秋千荡到最高点的时候,一跃跳进他的怀里。
便是他揽着我,在我开心得无法自抑之时,低低道,“我费力去夺得的,穷尽心血去建立的,都是给你的。你若不在,又有何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