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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稻草堆上的葛尔宝目光不时地往外瞟,好似外面有一只吃人的怪兽,正恶狠狠的盯着他。

他是加尔的牧师,绝不能因此畏惧,他不断的警醒自己。

可惜的是,这些话并不能驱走恐惧,恐惧像发霉的面包,就跟他手腕上浮肿、发脓的伤口一样,成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

他以为自己早就尝过恐惧的滋味,根本无所畏惧,但这份信心随着面见那位刽子手的那一刻起,已经被完全推翻。

吸血鬼公爵是阿布雷拉城的刽子手,葛尔宝无时无刻都在心中提醒自己。

“你若不答应,你的族人将一个接一个地陪你在地牢里度过一晚,然后送他们上路,直到全部死亡为止。”

黑袍巫师苍老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回荡,仿佛哀悼族人的死亡丧钟。

他认识这位自称‘骷髅法师’的海德温巫师。

他还听说这个邪恶的死灵巫师最喜欢用人体进行可悲的实验,实验的‘成果’在阿布雷拉城的下水道里十分常见。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跟绝大多数巫师一样的邪恶存在。

已经过去五天了,他望着地牢的天花板,喃喃自语。

他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每一天都有人死去。

正如那个邪恶的巫师所说的那般,每天早上,狱卒吃完早餐便来到这里,将随意挑选的族人丢在他身边,又将陪他过夜的族人带走。

每天都是如此,葛尔宝悲哀地想。

有位总是喜欢笑呵呵的老人被带到这里时,告诉他。

他的那些被关押的族人,都已经被吓得不敢抬头看那个长得像个稻草人的狱卒。

或许他们以为假如不去注意他,他也不会注意到他们,但是这一点都不管用,稻草人爱挑谁就挑谁,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没有花招可以玩弄,也没有办法可以幸免。

通过这位陌生的老人的讲述,还让他得知了许多近几天发生的事情。

阿布雷拉城的吸血鬼公爵不但将所有城内幸存的精灵、矮人、侏儒和半身人全部关押在地牢,甚至连周边的村镇的非人种族也像押送犯人一样,关在了这里。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杀一百个还是杀,性质都是一样的。”老人是这样评价的。

他们每天都会审问这些犯人,并现场教学,让他们了解撒谎、反抗和叛逆的下场。

最关键的是,邪恶的黑袍巫师拥有侦测谎言的能力,任何谎言在他那颗阴森的骷髅头面前,都会不攻自破。

人类审讯者的问题几乎都如出一辙。

你的金子、银子和珠宝藏在什么地方?家里有多少存粮?精灵的游侠部队隐藏在什么地方?谁给精灵的部队送过食物?窝藏过他们?给他们补充过人手?资助过他们?

通过无数的询问,吸血鬼公爵获得了数不尽的财富和粮食。

同时还获得了许多意外收获:半身人巴赫·安斯曾为精灵游侠提供过住处和食物,矮人铁匠格瓦·斯汀为精灵打造箭头,甚至连某个小镇的人类镇长也跟精灵做过皮革交易……

“谁敢给他们提供食物和庇护,将被视为共犯,遭受同样的处罚。”这是阿布雷拉的通告员向所有人宣传的内容。

据说,在无数的盘问中,他们还意外得知了‘疯猎人’卡洛特的踪迹,结果则是派遣的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兵,没有一个生还的。

这是他迄今为止听到了最好的一则消息。

葛尔宝印象深刻地记得,那位活了300多岁的老人白须白发,瘦小的身子像一只发霉的鼹鼠。

他被带走时,也是笑容满面,好似在经历一场稀疏平常的恶作剧。

这更加坚定了他祈求加尔的信念与决心。

诸神慈悲,他时常在心中默念。

此刻的他四肢瘦得像芦秆,肠胃空空如也,胃痛折磨得他难以入睡,每当他闭上眼,他就会想起今天早上发生的一幕。

一个妇女抱着她五岁的小男孩被稻草人狱卒赶进了这座地牢,小男孩不停地哭着叫唤爸爸。

狱卒恶狠狠地呵斥他,他也不愿停止。

因此小男孩被狱卒掐住脖子,摔在了冰冷的墙壁上,但是阴暗冰冷的地牢并没有因为恢复寂静,孩子的母亲开始尖叫,狱卒便顺手把她也杀了。

葛尔宝虚弱地躺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什么忙也帮不上,就如同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批批从他身边带走的族人那般无助。

都说地牢里没有勇者,事实正是如此,因为这里只有懦夫和饿殍,毕竟他们大多数都是妇孺老幼。

而他不是,他是加尔的牧师,他必须祈求加尔的帮助,拯救自己的族人。

因为这些人类士兵夺走了他们的一切,亲人、朋友、家园、希望和勇气。

至少没有夺走他的信仰,葛尔宝毅然坚信侏儒之神加尔会庇护他。

于是,他用尽浑身力气,再次起身,又深深地跪伏在地面上,继续他虔诚的祈祷:

“伟大的吾主加尔·闪金!”

“您是警惕的保护者,闪耀智慧的象征,金色丘陵的领袖,侏儒种族的庇护者!”

“您卑微的信徒葛尔宝·摩宁祈求获得您的回应!……祈求您赐予神术帮助我的族人!……我的族人们正在遭受折磨!……已经有很多族人在屠杀中倒下了!……”

……

恍惚中,他看到一团闪闪发光的金屑之云在黑暗中盘旋,金屑的微光化作无数金色倒影,闪烁不息。

接着,细小的金屑之光化作旋涡,将他深深地拉入到了里面。

葛尔宝的眼前骤然一亮,他看到一个熙熙攘攘的集市。

满是货摊、马车、牛马和苍蝇,一座高台的柱子上绑着个罪犯,围观者正不停地朝他丢泥巴和粪便,罪犯却表现出惊人的冷静,

当他看到罪犯脑袋上两根向后弯曲的黑色羊角时,他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个罪犯是半羊人玛里奥,他难以置信的想。

他依稀记得,布莱恩一直都在寻找这个失踪的诗人,却始终找不到他离去的任何踪迹。

如今,他竟然被绑在了行刑台上。

望着对方冷静的表情,他突然有种感觉,如果玛里奥愿意的话,他应该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抓到,甚至随时都可以逃跑。

但事实上却是,他被牢牢地绑在石柱上,即将接受命运的审判。

“罪孽、贪婪和愚蠢,占据了你们的灵魂,折磨着你们的肉体,犹如乞丐养在身上的虱子……”

逐渐模糊的画面中,他听到了半羊人玛里奥失去理智的呐喊。

“你们的罪孽顽固不化,你们的悔恨软弱无力,你们居然为自己的供词开出昂贵的价码,你们居然破涕为笑,快乐地折回泥泞的道路,那令人厌恶的诱惑,就像魔鬼牵着支配你们一切活动的丝线,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世间……”

一个长满烂牙的光头守卫走过来,一拳打到玛里奥的肚子上,他疼得倒吸冷气,低头盯着自己的裤腰带。

“继续说啊!”

守卫长满烂牙的嘴巴在玛里奥面前一开一合,“舌头打结了吗?要不要老子帮你治治!”

他又换了一个拳头,打在相同的位置,玛里奥气息一窒,想要呕吐,但什么都吐不出来。

“每天。”

半羊人艰难地抬起头,从嗓子中挤出声音,“你们都逐步向地狱堕落,穿过臭不可闻的黑暗,你们就像倾家荡产的浪子狂吻狂吮,风韵无存的妓女那受尽摧残的……”

在模糊的画面里,葛尔宝看到绳套堵住了玛里奥的一切言语,他的脚离开地面,麻绳深深陷进他下巴下的软肉里。

上升,他不停地痉挛、踢打、挣扎。

然后,在人群的欢呼中,他的身体上升、上升、再上升……

“他已经疯了。”

葛尔宝闭上双眼,喃喃自语,又通过对他的了解,做出中肯的评价,“不过……很多艺术家都是疯子。”

当他睁开悲伤的眼睛时,他再次回到了熟悉的地牢。

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唯一的区别,则是他感觉到了全身充满神圣的力量,肉体僵硬、虚弱和疼痛消失无踪,疲惫的精神也恢复到了安定而满足的状态。

如果他愿意的话,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打开地牢的大门,也可以从手心爆发出一道彩虹色调的魔法能量,瞬间杀死瘦得像个稻草人的狱卒。

不过,他并没有选择这么做。

因为一个‘等’字仿佛穿过遥远的时空、无尽的国度,在他心底回荡。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面一闪即逝的紫色巨龙旗帜。

这一刻,他什么都明白了。

…………

一场噩梦。

矮人布洛托心想,但假如是梦,为何疼痛如此剧烈?

他听到雨水还在不停的滴落,整个世界都是湿漉漉一片。

矮人的斗篷跟锁甲一样沉,层层潮湿的羊毛衣和生锈的锁甲底下,他的皮肤又红又肿。

布洛托怀疑一切不过是发烧时的梦。

发烧、生病……

让他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外婆,他依稀记得,他的外婆是一名药剂师,她制作的药无人可比。

不幸的是,她相信大多数疾病的源头是懒惰。

而治疗懒惰,最好的方法是鹤嘴锄,对他和他的兄弟姐妹来说,她把这招当成了预防疾病的手段,有事没事就喜欢揍他们一顿。

她就是个又凶、又丑、又恶毒的老太婆,布洛托心有余悸的想。

可惜她死于五十年前的一场大屠杀,他又悲伤地叹息。

想起大屠杀,他不禁回忆起那个被血色火光笼罩的夜晚。

得到布莱恩的指示,他带着自己和葛尔宝的族人,连夜离开了阿布雷拉城,来到一个潮湿、黑暗又安静的地方。

谁曾想,没过多久,阿布雷拉城的港口便燃起了熊熊烈火,火光映得天空红彤彤一片。

瓦尔达你这个脑袋被驴踢了的蠢货!布洛托忍不住咒骂了一句。

他还是个孩子,一个渴望成为摩拉丁的圣武士的孩子,他为了自己的信念,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阿布雷拉城。

布洛托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出现瓦尔达临死前的样子。

他血如泉涌,鲜血从黑色铁护喉中喷出,湿透了他的双手,他曾经是个矮壮结实、暖和和、活生生的矮人小伙子,却鲜血冷如寒冰地躺在他的怀里。

他回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天空是火焰,地面是鲜血,凛冽的寒风呼啸而过,一只面目狰狞的食人魔僵尸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这让他不寒而栗地记起,食人魔僵尸牙齿撕扯自己大腿血肉的情景。

还好这个畜生死了。

布洛托庆幸地想,食人魔僵尸被瓦尔达的战锤上突然爆发出的一道耀目白光杀死了。

这个可怜的孩子在临死前,终于实现了他的愿望,成为了一名摩拉丁的圣武士。

他收回悲伤的思绪,回过神来,用力吸了吸鼻子。

空气寒冷阴沉,还有泥土、蛆虫和霉菌的味道。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山洞,头上是冰冷的岩石,树根从岩壁间冒出来,唯一的光源来自一支牛油蜡烛。

布洛托从一张门板上起身,盖在身上的羊皮滑落,他询问道:“有人吗?”

“布洛托,你终于醒了。”蜡烛后面有许多黑暗的洞穴,一个衣衫褴褛的灰胡子老矮人走了出来。

“嘿!老头儿,这是哪里?”布洛托望向陌生的老矮人。

“山洞。”这个老矮人脚上是一双棕色的皮靴,身上穿着一件残破不堪的旧袍子,用银色和金色的丝线镶边,佩戴着醒目的‘战锤与砧板’徽记,“黑玫瑰军在四处追捕咱们这些漏网之鱼,咱们只能像狗头人一样逃回洞里。”

“俺才不是鱼和狗头人,俺是瑟雷恩的矮人。”布洛托气哼哼的说。

“随便你怎么说。”老矮人摸了摸自己又长又乱的灰胡子,“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俺不饿。”布洛托没心情吃东西,“俺的武器呢?还有俺的族人在什么地方。”

身为一名山地矮人,他看得出来这些山洞明显是人工开凿出来的,但地上又满是石头泥土,又脏又乱。

这让他意识到,眼前这个不知道从那个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老矮人祭祀,很有可能抢了狗头人的老家。

这里到处都是洞穴和裂缝,但那条通往外面,那条通往更深处,那条是死胡同,或者隐藏着邪恶的地底魔物,他一点都不清楚。

“看得出来,你恢复的不错。”老矮人不顾布洛托朝自己吹胡子瞪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满意地点了下头,说道:

“那天晚上,我看到你抱着一具尸体躺在阿布雷拉城外的土坑里,昏了过去,大腿还被不死生物咬了一口,诸神慈悲,让你遇到了我。”

“俺谢谢你!”布洛托道了声谢。

老矮人摸着自己乱糟糟的灰胡子,笑呵呵地给他指了一条通往外界的道路。

布洛托抄起自己的战锤和斧头,头也不回地朝洞外跑去。

雨下的很大,很快便将他全身淋透。

感受到全身不断扩散的寒意,布洛托连忙朝不远处的石屋走去。

看得出来,这里应该是阿玛斯塔夏王国某个地方的矿井废墟,从老矮人口中得知,塔夏人的军队整个王国各地追捕非人种族。

所以,他们不得不像狗头人一样,躲在这种荒芜之地。

但是布洛托知道,长此以往下去,根本不是办法,他必须想办法联系到薄暮森林的精灵,还有布莱恩。

他直接推开大门,进入宽敞的石屋内。

房间里很暖和,是因为遗弃的壁炉在干柴的作用下,正在发挥他的余热。

不过,里面只有一个人,还是一个让布洛托非常不待见的矮人。

此时,他的怒火像添进壁炉的圆木,火焰蹭蹭蹭地往上窜。

“你他妈的怎么在这里!?”

他指着一个坐在椅上上,神色阴郁的红胡子矮人,愤怒地咆哮道:“老子还以为你这个狗头人样的早就死在了阿布雷拉城的下水道里。”

“布洛托·火铸,你就不能冷静点。”红胡子矮人神色尴尬一下,耐心的说,“我来这里是为了……”

“为你妈个头!老子这里不欢迎你,赶紧跟老子滚!”未等对方把话说完,布洛托再次咆哮道。

他曾苦口婆心地劝慰这个长老议会的成员,不要参与到这种争斗中去,尽快离开这里。

谁曾想,自己的好意换来的却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甚至连瑟雷恩的长老们都开始对他颇有微词。

声称:如果他不参与阿布雷拉的独立运动,将限制他在雷鸣裂谷山脉的所有矿井的开采数量。

“我们有许多同胞被关押在阿布雷拉城的地牢里。”红胡子矮人瞪着布洛托,强忍怒气,“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救他们,我需要你的帮助。”

“同胞?去你妈的,你个婊子养的!”

布洛托嘲讽道:“你他妈的会担心自己的同胞?你担心的是自己的财产吧。”

“布洛托!你不要太过分了,我是受……”红胡子矮人神色恼怒地站了起来。

“受你妈个鬼,你个臭烧饼、胆小鬼、白眼狼!”

“你就是个……”

“你就是个狗头人,贱兮兮的小畜生,全身虱子的胆小鬼,扁毛畜生!”

“我……”

“叫你妈啊,你这又呆又傻的畜生,给俺安静一点!然后滚出去!”

“骂你也骂够了,但是阿布雷拉城被困的同胞,我们不能不管不顾。”红胡子矮人压下心中的火气,刻意放缓语气,“如今,阿布雷拉港口已经被塔夏人封锁,我们想要去瑟雷恩搬运救兵,几乎是不可能的。”

“那是你的事,俺才不管呢。”

布洛托嗤之以鼻,“俺早就跟你们断绝关系了,俺只要带着俺的族人想办法离开这里就好了,俺才不管你们的死活。”

并不是他不想拯救自己的同胞,而是他实在是无能无力。

因为阿布雷拉城的人类守军太多了,即使跟薄暮森林的精灵联合,也不可能攻破。

所以,他不想将自己仅剩不多的族人的性命全部搭进去。

“布洛托,你不要太过分了!”

红胡子矮人终于爆发了,他一拳砸在快要散架的桌子上,大声道:“老子这是在试图跟你商议事情,你就不能冷静一点吗?!”

“俺就冷静不下来,怎么了?”布洛托挺直腰杆,毫不示弱的道:“说实话,俺真想宰了你,剥开你的肚子,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心肠!”

“你尽管试试,你他妈的不要以为老子真的怕你!”

“来就来!谁他妈的退缩,谁就是狗头人养大的!”

两个脾气暴躁的大胡子矮人争吵着,在昏暗的房间里扭打、撕扯在一起。

忽然,大门轰然撞开,滚在一起的两个矮人同时一愣,抬头望了过去。

布莱恩踏步而入,雨水如注般顺着他的斗篷和头发滴下,他的身后跟着一群全副武装的精灵游侠。

门外,闪电撕裂夜空,漆黑的雨,冷冷地击打着废墟矿区的砂岩峭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