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日,江畋站在龙门山脚下,身后就是缓缓奔流的洢水。对于这里他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熟悉的是千百年后,那个作为景点而前来旅游过,并且令人耳熟能详、如数家珍的龙门石窟;陌生的则是这个时代,龙门山所具有的独特风貌。
这个时代的龙门山,其实是一处依石窟而立的历代寺庙群。其中有专供阿弥陀佛与观世音菩萨与大势至菩萨——西方三圣的潜溪寺;供养传法罗汉二十九祖的看经寺,以莲花为主题的莲台寺;供奉一万五千尊造像的万佛(洞)寺等。
其中规模最大、艺术最为精湛的当属,临水居山凿空山腹的奉先寺。当然,这个奉先与三国那位大孝子吕奉先无关。而是开凿于唐高宗的咸享三年(公元672年),由当时皇后武则天带头赞助脂粉钱两万贯,以为供奉先人的皇家寺院。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据说以武则天本相为参照物,所建造的“大卢舍那像龛”。这里共有九座巨像,中间主佛为卢舍那大佛,为释迦牟尼的报身佛,据佛经说,卢舍那意即光明遍照之意。而高大十丈的坐像,也是龙门石窟的地标所在。筚趣阁
当然了,在这里除了则天圣后捐修的大卢舍那像龛之外,还有北魏孝文帝为冯太后凿古阳洞、兰陵王孙于万佛洞造像、魏王李泰为长孙皇后造宾阳南洞、韦贵妃凿敬善寺、高力士为唐玄宗造无量寿佛、携刻历代各科药方的药王洞等。
其中大小洞窟上千,佛龛两千三百四十五个,造像多至十万余尊,碑刻题记2860余品,有古碑林之称。其代表作包括了:北魏供养人的“龙门二十品”、初唐的褚遂良《伊阙佛龛碑》;也是天下名家、学子士人,争相临摹踏拓去处。
不过,就在龙门山腹最大的奉先寺里,昨夜刚刚发生了一件惨案。作为本寺三纲(上座、寺主、都维那)之一的大僧德信,连同数名留守弟子,惨死在了寺后西侧的塔窟当中。而这位德信可不是什么等闲人物,拥有正儿八经的僧职。
隶属于东都功德使所属的僧录司,官拜比正五品的右善世使;早年奉命提举过禅宗祖庭少林寺下院的柏梁寺,乃是敕命饮食如俗的大武僧背景。因此,他也不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弱鸡;但就是这么一个人物,连同弟子给残杀在塔窟中。
再加上奉先寺本身,乃是皇家敕修的前朝名寺;在天下丛林的三六九等当中,也仅次于天子和皇室成员,舍出旧邸而成的报身寺、报恩寺。所以,这件事情就显得尤为兹事体大了。按道理,这本来应该是由河南府\/洛阳县先行查办。
然而,其中现场据说及其惨烈,包括右善世使大僧德信在内多人死无全尸,在场除了一些随身物件和法器、袈裟法袍的残留之外,就连完好的肢体都没能找到。直接第一批闻讯到场的不良帅和武侯,给当场惊吓了出来呕吐满地都是。
于是这件事情,就被交给了第二批赶来的武德司亲事;结果他们也在这种惨烈现场面前败退下来。因此,后续到场的亲事官,只能下令封闭了塔窟,而已疑似发生了“兽祸”为由,直接禀报上官,请求更有经验的专属部门前来处置。
最后,这件事情就在七兜八转之下,连夜以难以置信的极高效率,转到了金吾左右街使这边来了。但是,金吾街使也不是那么随随便便背上这个锅的。因此在朱街使的努力争取交涉下,到天亮才与武德司达成官面和私下的诸多条件。
因此,当江畋带着半队金吾子弟,徐徐然抵达奉先寺时,已是日上三竿。而外间维持秩序的洛阳县不良人、附近城下坊的武侯和白役(巡丁),都已经相继撤走。只剩下一群蓝灰色袍服的武德司人员,在封锁现场和收集外围的证物。
其中身穿云纹宝蓝色袍服,是武德司有职阶的亲事、院子,而蔓叶纹浅灰色大衫的,则是身为普通人员的长行、快行;而干办、协办等不在籍的杂班人员,则是什么服色都有。但是绝大多都弥散着一股子心有余悸、惊魂未定的颓气。
因此,当他们见到金吾街使来人后,顿时就纷纷露出如释重负、得以解脱的复杂神情来,忙不迭的拉开紧闭的山门。而后,一名跟随江畋而来的宋副押官见状,也不由有些面皮挂不住了;当即对着这些现场人员毫不客气的大声斥道:
“瞧瞧你们这副丧气模样,仿若是死了全家一般;可对得起朝廷的恩德,天家的厚养?”
“不过是区区一介凶案现场,怎么都给吓成了没精神的鹌鹑了?”
“都给我振作起来,好好看着金吾街使怎么做事,不然就告退回家去吧!”
然而不久之后,这名宋副押官仅仅在塔窟外探个头后,也就毫不犹豫的趴在了外栏上,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大吐特吐。因为,在塔窟内见到的一幕,就像是强烈而无形的精神污染一般;让他自觉在好几天内,都没法正视任何肉食相关了。
就在这种情况下,留下林九郎领人在外待命,江畋带着另外两名金吾子弟,套上连身胶皮罩衣和高靴,戴着石灰水浸过的口罩,就此踏入到了现场当中。奉先寺的格局并不大,主要是依托石窟所构建的僧舍、便房和山壁上的回转廊道而已。
因此很容易就一眼看到底,而找到了位于“大卢舍那像龛”斜上方,另一间离地十多尺高石窟。因为是夏天,再加上相对半封闭的环境,所以随着日间气温的升高,塔窟内气味已经变得十分的浓重,连身上胶衣的醋酸和生灰味也遮盖不住。
这是一处足有十多步长宽的敞阔石窟大殿,因为将撑顶的十多根合抱石柱;雕琢成的各色塔型浮屠,并彩塑以佛经变文、人物故事得名。然而此时散落在地和粘附四壁各种残留物,却已出现明显变色和液化痕迹,就像是腐败的特别迅速一般。
然而江畋踏入其中之后,习惯了战场中各种残酷场景的他,却发现了另一件不同寻常的细节。在天气如此炎热之下,尸骸固然是已然开始腐化了,但偌大的殿窟空间当中,居然没有看到任何这个季节,本该被吸引而来的蚊蝇嗡嗡飞舞。
下一刻,继续向里隐隐觉得有些闷气的江畋,忽然就停下来了脚步来;因为,他在一段塔柱上附连的残骸上,看到了几只死掉的苍蝇和疑似卵斑。要知道,苍蝇的存活耐性在自然界里可是屈指可数的,究竟什么东西令它没产完卵就死了。
刹那间,江畋就毫不犹豫的转身对着其他两人喊道“你们,马上,退出去。”随后,他继续向内探索了一段距离,发现残余的死蝇越来越少,最后在即将靠近居中的东方琉璃药师佛造像,和两对协侍菩萨、金刚力士的神龛前,彻底消失。
当江畋带着一身臭气重新退出来,在他视野界面当中已经冒出姗姗来迟的多条提示:“检测到体表细微生体污染,是否耗能驱除?检测到微量生体能量辐射,是否耗能屏蔽。”。他不由有些后怕起来,幸好这半吊子辅助系统管用了一次。
他随即对着那两名先行退出的金吾子弟道:“马上远离人群,脱掉这身东西当场烧掉,再跳进河滩将全身刷洗干净;接下来不准更多人进入其中。”林九郎见状不由主动问道:“敢问录事,开始其中还有什么妨碍?。”
“不只是妨碍,而是有重大麻烦了。只怕其中还有潜在散播的毒性,因为就连聚落而来的蚊蝇都死光了。”江畋毫不犹豫肃声道:“接下来,我要确认一下,究竟又多少人进入过现场,又有多少人因此沾染上了潜在的隐毒。”
“什么毒,什么隐毒!”栏下终于缓过来的宋副押官闻言,不由悚然大惊之下失声喊道:“那我岂不是也……有性命之危,我……我……也才在开口看了一眼而已,也不至于吧。”
“这要看具体情况和性质了。”江畋微微摇头:“若是近距离接触的沾染也就罢了,万一是通过空气,就是风尘气流播散的话,那就是重大的危机,怕是在场范围内的都逃不过去了”
“那那那那……那该怎么办?”宋副押官有些难以置信,又方寸大乱的口吃道:然后又满脸惊惶的对着江畋道:“既然江录事能够发现这种毒性,想必应该有所对策和手段了吧!”
“你慌什么,天塌不下来。”江畋却是毫不犹豫斥声道:“现在重要的,难道不是马上封锁内外,确认有多少人进入;立马控制住那些可能沾染上隐毒的人么?至少在事态扩大之前,马上把你的人,召集过来甄别和询问。下一步,再排查河南府和洛阳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