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城门!
快!
襄阳城门缓缓打开,一具担架迅速地被抬进城中,担架上躺着的人身材极为高大,垂在那的一双脚大得惊人。
快请大夫来!
丘先生呢?
就在这队伍后面,丘通甫极为狼狈地狂奔而来,连鞋都跑得要掉了。
你们......怎么能将岳父这么抬,翻过来,翻过来俯着......快,盔甲卸下来。
慌乱的士卒连忙依言照做。
有校将按着刀赶上来,转头瞪向街边探头探脑的百姓,吼道:看什么看?!滚开!
沉重的金甲被抬起,搁在石板路上。
单衣脱不下来,黏在背上了。亲兵喊道。
因为太恐惧,声音里已带了哭腔。
剪刀呢?剪刀呢?丘通甫跪在地上转头到处找剪刀。
有人拿出匕首,开始割开那已经完全黏在吕文德背上的单衣。
嘶。
丘通甫倒吸一口凉气,只见吕文德背上的疮头已经完全烂了,连着周围那红肿的皮肤也破开,脓水粘满了衣服。
单衣一掀,几乎是整个背都破了。
就是这疮头,他用火针都不敢轻易挑破,却在一整夜的时间里被吕文德那沉重的金甲磨烂。
热毒入体,鬼神难医。
八个字砸在丘通甫的心头,他嚅了嚅嘴,却不敢说出来。
热毒他也说不清是什么,也许是吕文德心头郁结的怒气,也许是冷酒生肉使内脏积毒,总之疽伤五脏筋髓,热毒入体则心热瞀闷不治而死。
快,抬进去......我......我来想办法治......
快!
这一行人又匆匆赶向襄阳帅府,同时还留下了一声声的喝令。
六将军呢?!快去请六将军来!
......
他们无比的恐慌。
因为病倒的人是吕文德。
世人怨他、骂他,但直到他真个病倒的这一刻,才能发现他到底有多重要。
恐慌从襄阳街头开始蔓延开来。
街边那些被喝叱的百姓缩着脖子逃开,嘀嘀咕咕道:败了败了死了涸天大的人物。
城头,望见这一幕的襄阳士卒们交头接耳道:怎么了?吕少保战死了?
有信使狂奔向城外的小船,喝道:快!到临安请御医,快!
......
小小一个溃烂的疮头,就这样把恐慌散播开来,仿佛比瘟疫还要可怕,向整个赵宋社稷弥漫过去。
没有人不解,没有人会说不过是个吕文德,至于吗?
过去的十余年间,一个个不愿依附贾、吕势力的将帅全都被排挤打压,大宋把吕文德视作唯一的倚仗。
那么,这个倚仗将要倒下去时,大宋朝野上下怎么恐惧也不为过......
~~
吕文焕摘下了头盔捧在手里,大步赶回襄阳帅府。
他走在路上时尽量保持着脚步稳健,不让人看出来心中的惊慌。
但额头上的汗水却出卖了他。
终于,迈进大门。
关门!
吕文焕喝了一声,将手里的门盔往地上一砸,双手摁着头皮用力捉了捉,深深吸了几口气。
他这才做好了面对一切后果的准备。
转到廊下,只见吕家的子侄、旧部站了满满一院子。
六叔!
六将军......
都慌什么?吕文焕喝道:大哥素来体魄强健,不过一场小病,你们几个随六叔进来。
吕文德有十二个儿子,此时在身边的有七人,吕文焕点了他们一道进屋。
只见几个大夫正站身外间低声讨论,内间,吕文德已醒了过来,正趴着榻上喝粥。
老子......死不了。吕文德竟已能够说话,道:老六你留下......其他人......统统滚出去。
父亲。
滚。
吕文焕叹了口气,上前,在吕文德身边坐下,端起那碗粥喂着。
自从吕家发迹之后,吕文德怕是有二十多年没吃过这么清淡的粥了,就是在军中也是大鱼大肉。
吕家交给你顾着。
大哥?
吕文德闭上眼,因为疼痛眼皮都在抖,道:大宋的精兵强将,没几个不是出自老子的部下......全是老子的人脉,你有这份人脉......多打胜仗,早晚能掌天下兵马......
大哥......
吕家交给你了,老子从一个炭夫走到这一步不容易......答应老子,顾好吕家,别毁了老子一生的心血。
吕文焕没有马上答应。
这不仅仅是无上的荣华富贵,也是沉重的担子。
吕家,这已不仅是直系的百余人,而且还包括旁系姻亲、旧部门生,还有所有得利者,已经形成了一个盘根错节的巨大门阀。
这个门阀能给吕文焕带来无比多的好处。
但从此以后,他也要保障所有人的利益,而且是保证他们拥有不低于眼下的滔天富贵。
大哥会好的,背疽不是没有人治好过,只要饮食清淡些......
答应我!吕文德又低吼一声,像是一头受伤的野兽。
他奋力撑起身子,用布满血丝的眼盯着吕文焕。
没有老子,你还在安丰吃野菜,你早饿死了......你所有的这一切,老子给你的......
吕文焕被他看着,眼睛一酸,低下头道:大哥,小六答应你。
好,老子兄弟子侄里,就你......就你有点出息......
吕文德安心了许多,重新趴下,又道:但你打仗......他娘的,你不如老子,和李瑕谈,一定要拿回鄂州。
好,好,请大哥安心歇养。
不......老子亲自和李瑕谈老子要亲自和他谈......
~~
襄阳城内外的战事平息下来。
至少那尸横遍野的战场没有三五日功夫是清理不完的。
但就像是海面,这种暂时的平静之下必然还涌动着暗流,酝酿着下一场风浪。
......
李瑕已然解围脱困,驻扎在了隆中山大营。
解围之后,耽误了近月的许多奏书也终于能够送到了李瑕面前。
才登基称帝不久,正是国事繁重之际,李瑕却离开都城这么久,可想而知长安乱成什么样子。
房言楷只是看着这些文书就觉焦头烂额。
甚至还有几封加急的战报,因封着蜡,连他也无权打开,只能由李瑕亲自过目。
陛下?
房言楷目光看去,只见李瑕放下手中的战报,眼神中没有丝毫变化。
是宁夏不好了,还是关中?
房卿一个文官,还担心起北
面战事来?
房言楷大急,道:陛下御驾亲征,元军必然大举来攻,臣岂能不忧心。
他都这么说了,偏李瑕还是不肯说北面的战事如何,反而是将手里的战报放在烛火上烧了。
青烟冒起,房言楷一惊,又问道:这是......很不好?陛下是否立即回长安?
不急。李瑕依旧不肯表露情绪,道:等宋廷向我们低头了再谈回师。
房言楷依旧不放心,拿起一封文书,道:陛下请看这一战的伤亡。如今将士疲惫、粮草不多,只怕再难危胁宋廷,而北面元军......真不要紧吗?
沉稳些。李瑕提醒道。
房言楷是从县官一跃成为中枢之臣,处理实务可以,面对大事有时便不够端得住。被李瑕一点,连忙肃容。
臣遵旨。
谈谈逼宋廷低头之事吧。
李瑕走向隆中山中的望台。
房言楷小步跟上,道:听说,吕文德快死了?
嗯,宋廷一定很为难。李瑕眺望着远处的宋军旗帜,道:这一战之后,蒙元必会责问、威胁宋廷。
必然如此。房言楷道:但元廷不论再怎么责问赵宋,必不会真的出兵攻宋,而是先攻处在上游且对他威胁更大的陛下啊。
话到这里,他也觉得自己提醒得太多了,就像是一个老妈子。
但为人臣子就是这样,须为君王面面俱到地考虑。
房言楷又道:臣至今想到宋廷的议和之策犹觉气愤,两败俱伤,何其不智!
说来说去,与宋廷的仗不管打成什么样,其实都是亏了的。
对于李瑕而言,最好的办法还是不与宋廷撕破脸,先灭了元,等到占据中原了再南下灭宋其实是轻而易举的。
结果到好,宋元一议和,一场战事过后,虽说是胜了,但面对蒙元的局势却更坏了。
我并非担心宋廷,而是在考虑宋廷对我们的危胁。李瑕道:反正而是房卿,能说出两败俱伤,才是对宋廷抱了期望。
臣已对赵氏死心,只是对军中伤亡痛心,恨宋廷不智。
你换一种思路......宋廷原先就是敌人,我们这一战就是为了把他打趴下,使他不敢再轻易对付我们。这么想,是不是就好受多了?
陛下圣明。
那把他打趴了,不拿些好处回去,岂不是亏了?
房言楷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道:臣拟一份条款,让宋廷承认陛下的帝号、承诺不会兴兵犯境。
不止如此。李瑕道:宋廷给过蒙元的,我们也得有,互市、岁币,还有......嗯?吕文德派人来了。
话到一半,东面有快马奔来,手中旗帜晃动,一看就是从襄阳来的。
看来他们服软了。房言楷不由松了口气,希望宋廷早些求和,能让御驾尽快回师长安。
当然,也许是吕文德的讣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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