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行动和话语的诱导,与全方位的环境塑造,新生的概念将极易内化到群体的心中。
即使它在现实看来并不自然。
当人们之间置身于这种存在绝对强弱的游戏,并有了明确的聚光灯后,聚光灯下的人将使他们分散的心开始联系。
一方面,他们坚持地保持“自我”的观念,声称此为从内心散发的个人喜爱,一方面,他们已经无法控制地被这样的世界所带动,不自觉地融入其中。
聚光灯下的苏明安,看到了这样的景象。
以“喜爱第一玩家”为一派的,看起来有些疯狂的人们,与“你们的喜爱太过病态”的人们所对立。
各色言论交汇。
【伟大的灯塔之神啊,我信仰您!我将从此一生跟随于您,成为您最为忠诚的逐光者……】
【明安……我想做明安的狗就是说……】
【一些一天到晚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待在直播间里。】
【???这直播间开始犯病了?】
【喂喂,你们能不能去超话秀存在感啊,那是犯病信徒集合地,别来这恶心人行不,我是来学游戏技术的。】
【直播间不是依附于人而生的?这是“苏明安”的直播间,又踏马不是游戏技术直播间,你要学滚去论坛学。】
【嘿嘿,明安……我的明安安……】
【麻了,再这样下去苏明安真得统治世界了……无论是实力方面,还是思想方面。不知道有多少人将他视为心灵导师,又有多少人因为他的一言一行而改换自我,这一天天,整的跟一群失了心智的家伙一样。】
……
苏明安看见了这样的言论。
他也曾经听过吕树对他说的话:
“苏明安,你是个好人。”
“你可以引领绝大多数人,让他们依赖于你,信仰于你,相信你绝对不会失败——这对你的完美通关绝对有帮助。你无需在意其他人怎么想。”
“因为你是绝对的未来。”
现下的情况,确实是他自己的行为所导致。
聚光灯下,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是因为有着压倒性、统治性的实力差距,人们都会不由自主地将视线首先投在他的身上。
这些视线,存在恶意,但绝大多数都会是善意。
因为他是冲在最前线的人,是被明确打上标记了的“第一玩家”,是被联合团这种组织的“英雄计划”所明确推出来的人选。
但善意凝结过多,并经历了群体的狂热,又拥有压倒性的优势,便会汇聚成这般的情况。
他已经达成了一开始自己的愿望——让人们相信自己不会失败,相信他们的世界还有未来。
让人们知道,会有一个“灯塔”一般的存在,永远伫立在这条黑暗的道路上。
而伴随着的——固化的想法,狂热的群体,相互辩驳的人们,这必然甩脱不掉。
从短期看来,这对通关很有帮助。
从长期看来,这对未来并无利益。
在脱离游戏后,稳定的、真实的世界不需要独裁者。
在脱离游戏后,世界也不需要很多无视法纪,一手遮天的能力者。
实力的划分,会导致弱肉强食,翟星会自然而然演变成明辉一样的世界。
苏明安并不知道未来的情况会是怎样,他也没有心思在除了完美通关之外,还要操心人类成功后的未来。
但他知道,目前这般狂热的景象,虽然疯狂,但并不是一件坏事。
……他给予了人们“希望”。
哪怕这个“希望”是病态的。
因为这个游戏一般的世界,
它本身就是病态的。
苏明安放下羽毛笔。
鬼画符已经抄完,他看向被血色字符布满的石碑。
石碑放出一道光芒,上面的血字渐渐消失。
系统提示声响起:
【完成第一关卡任务,获得600点资源点。】
【已完成关卡任务,第一关卡通关,是否需要退出副本?如选择不退出,将于两小时三十四分后(普拉亚时间上午八点整)自动退出副本。】
六百点的资源点,看上去根本不够。
苏明安记得赚取资源点的其中一个办法便是实现手下的愿望。
转头看向金蔷薇:“你有什么愿望吗?”
在他询问的那一刻,金蔷薇的面前跳出了一个界面。
【伟大的魔王,吾在人间游历,遇上了一位坚贞勇敢的人族士兵。现在他生命垂危,吾希望救下他的性命,不知您是否能够准许?】
【是否。】
【如选择“是”,需花费100点资源点救治人族士兵,可能触发特殊奖励。】
……
苏明安选择了“是”。
下一刻,一道白光闪现,一个黑色的木偶人出现在了金蔷薇的身边,它的头上飘着“黑色眷恋者”四个大字,代表着它的名字。
【您选择救治人族士兵,扣除100点资源点。】
【金蔷薇的愿望被满足,您的资源点增加100点。】
【“黑色眷恋者”感恩于您伸出的援手,自愿加入魔王阵营,成为您的士兵。】
……
苏明安如法炮制,又询问黑色眷恋者有没有愿望,却得到了暂时没有的回答。
他再度逛了一圈这处寒酸的魔王城,发现已经没有新的任务触发后,选择了退出副本。
眨眼的下一瞬间,他已经回到了原先的平房。
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五点五十分。
系统提示响起:
【完成“魔王与勇者”第一关卡,获得苏凛特殊能力“迷惑”。】
【迷惑:你可以对普拉亚任意一名npc使用该技能,让他听信你的话语。每次使用将扣除资源点,资源点使用数量与被迷惑对象的实力直接相关。】
【当前资源点:600点】
……
资源点居然还能在现实使用?
苏明安原本只是对这个支线副本存在的意义有所猜测,而“资源点能在现实使用”的事情,让他有了更深一步的猜测。
他关闭界面,稍稍再睡了两个小时,在早上八点的时候离开了这间房间。
早上八点,左下角的频道聊天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玩家们开始抱怨夜间阴间,也有人已经注意到了他这位新来的S级魂猎。
【布兰奇(奥克斯之星):有人参加了昨夜的花街“封锁”行动吗?我是八队成员。】
【比尔(薇雅后花园):十二队招听得懂人话的侦查系队友,不要混子,包过夜晚,符合要求的来!】
【莫晴(剑门):有。我是七队的。】
【西泽(世界树公会):S级魂猎的事?我也看到了,从红楼下来的那个吧?】
【科莱尔(无隶属):大家记得远离那个S级魂猎!他是原先亚特号上被救生艇抛弃的成员,绝对不是什么正经魂猎的身份,如有遇到,请速远离。】
【何加明(黄河系统):S级的话,应该是npc,npc和玩家不一样,一般情况下不会随便攻击我们,只要我们别招惹就行……】
这群玩家聊来聊去,都在说“不要接近他”。
但他并不担心原本亚特号上的人认出他,检验之石对他根本没用,只要他被确定为“人类”身份,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他走到房门口,闻到一股淡淡的血气。
这是普拉亚的日常,每当晨光降临,夜幕褪去之时,河道边总会有着一股淡淡的血气。
晨曦洒在他的脸上,他眯了眯眼,看见魂猎们满身是伤的经过这片街道,迎接居民们送上的鲜花。
居民们对这样保护他们的英雄很是崇敬,他甚至看到有热情的大妈拉着魂猎介绍她的女儿。
他在这边站着,旁边倒是传来声音。
“早上好啊,小伙子。”
他回过头,看见邻居家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正在晒着咸鱼。
她的指关节粗大,手背上绷着一层薄薄的皮,指甲缝里还有着黑泥,看上去是个习惯劳作的人。
她的脸也是饱经风霜,细细皲裂的皱纹布满着她薄薄的脸皮,一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正含笑注视着他,笑容很慈祥。
“奶奶好。”苏明安说。
“哎。”老太太应了一声,眼角的皱纹笑得更密集了。
她将手里有些泛黑的布匹摊开,让阳光顺畅地照射下来,弓着有些佝偻的脊背,挑拣着手里的鱼。
“看你这样子,昨天没睡好吧。”老太太说。
“很明显吗?”
“眼下面都黑得不成样了,面色也不好。”老太太手指撇了一下脸:“要注意睡眠啊,小伙子,虽然外地人第一天来普拉亚确实会怕得睡不着,但有魂猎大人们在呢,别担心。”
苏明安看了眼系统镜面,面色好像是不太好。
夜晚的支线副本他是确确实实醒着的,两个小时的睡眠不足以支撑他一天消耗的精力。
他看向了在河道和街边返程的魂猎们,他们的神情与他类似。
……毕竟都是一晚没睡的人。
“魂猎大人们很帅吧。”老太太笑了笑:“成了魂猎,那可就有大好前途,家里条件啊……能相好的对象啊……都会好上一大截。”
由于苏明安半夜里没出去,老太太把他当成了单纯的旅人。
“嗯。”苏明安点头。
老太太很健谈,一提到魂猎,又和他聊了一大截,说得都是些普拉亚魂猎的精彩经历。
什么西区的百人围捕战、北区的王城保卫战、中央城英俊的魂猎首领、谁家当了魂猎的孩子光宗耀祖……大大小小的普拉亚历史,都被她一张快嘴说了出来。
听老太太的意思,成为一名魂猎,尤其是战斗在夜间最前线的一线魂猎,是一件相当于祖上冒青烟的事。
哪怕他们很容易因此牺牲、死亡,也会为原本并不富裕的家庭带来一笔不小的财富,这个家庭以后也会受到周围人的照顾和尊敬。
说了一大堆魂猎的荣誉,老太太喘了口气,甩了甩手。
阳光照在被摆放好的咸鱼之上,布匹泛着一层淡淡的光。
“小伙子,说了这么多。”她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看向他:“你是苏凛大人的后代,你想成为一名魂猎吗?”
“想。”苏明安说。
……毕竟他已经成为了。
听着他的回答,老太太叹息一声。
晨曦洒在她银色的发丝上,她的身形显得有些单薄。
“……方才我跟你讲那么多,确实是老人家话多,遇上外来的小伙子就憋不住。”
“但老太太这么多年看过来了,真不希望哪家孩子再去成为这个魂猎……哪怕这是件值得道喜的事。”
“怎么了?”苏明安看向她,看到她有些悲伤的神情。
“魂猎的死亡率……”她说:“高达百分之七十啊……百分之七十。”
“百分之七十?”苏明安确实被惊到了。
他是有想过魂猎很危险,却没想到死亡率会高到这个程度。
如果死亡率真的这么高,那普拉亚的魂猎不应该早就消失了吗?哪里还能一直维持着一百多的本土魂猎数量……
想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
……因为更新换代。
一代又一代的更新换代。
旧的死了,新的便会填补而上。前任的魂猎死了,便会有二线的来接替他们的位置。
魂猎确实一直在死亡。
但总有人一直在成为魂猎。
“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自私,毕竟没了这些英雄,我们这些人也就不在了。”老太太轻声说:“可小伙子——你是苏凛大人的孩子啊。你在外面流浪了这么久,终于找到家,老太太我真不希望,你又和其他孩子一样,这么快地死在这片土地上。人会留恋故土,苏凛大人为普拉亚做了那么多,你也该在这片被保卫的土地上好好生活一遭罢?”
“……”
“你也看到了,我有个孙女。”老太太转身,又开始摆放起桶里的海带。
她的动作有些缓慢,摆放的行动也很艰难,似乎是因为身上有不方便行动的疾病。
苏明安走上前,帮她摆放海带。毕竟他也是在打听消息。
“谢谢你,小伙子。”老太太朝他笑了笑:
“其实在这之前……我也有过一个像你这般大的儿子。”
她说着,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透过正在帮她的苏明安,她似乎看见了另一个孩子的样子。
“小赫尔他……随着商船出去游历,回来便当了魂猎,在实习期一段时间后,他被编入了最危险的任务队,要去执行一个大任务。”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临走时的样子。”
“漂亮的黑制服,模样挺俏的小手枪,还有一枚会发光的星星。”
“我那时才突然看出来,小赫尔成了一个大人了。”
“我记得,在临走那天,他说他一直很想喝我酿的陈米酒。”
“我说‘等你回来再说吧,都要上战场了,还喝酒,回来记得带个漂亮姑娘,别给我们家丢人’。”
“我记得他的回答。”
“他让我赶紧把家收拾了,等着他带人回来,他貌似和另一条街的一个女孩处的挺好。”
“他还说,让我一定把酒盛好,他过几天回来,要喝个八大碗。”
“现在想想……”
她的语声很缓慢,语气也很平淡,就像个老人在叙说着件普通的故事。
旧有的悲伤已经随着岁月渐渐沉淀,在再度提起时,她的情绪已经不再如当初般崩溃。
岁月是治疗人情绪的良药。
干瘪的海带在她的手上揉拧,手背上薄薄的皮透出些血管的青紫。
她垂下头,晨曦在她苍老的面颊上留下薄薄的痕印。
“当时的我真蠢啊。”
“……我该让他喝完再走的。”